深夜的佛楼,我没有点灯。窗外残月被浓云吞噬,只有远处凤凰楼上的星光闪耀。我跌坐在冰冷的蒲团上,浑身僧袍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像第二层冻结的皮。
内心,不是刀砍斧劈的痛,而是从骨髓深处、从三脉七轮最隐秘的深处炸开的、带着铁锈味的撕裂感。我再次感应到金佛异动,那感应已变成一头被囚禁的洪荒猛兽,在金铁牢笼中疯狂冲撞。这冲撞,通过某种他无法理解的神秘链接,狠狠拽扯我的神魂,难道它又被移动了,盗佛者今夜又做了什么?
而更可怕的是,我的身体开始有了些变化。
每次一开始运功“阎魔德迦忿怒金刚密法真诀”,金佛的幻象就在我体内自行苏醒。没有灌顶,没有观想,甚至没有念诵一句真言。我的力量就像沉睡在地壳下的熔岩,因金佛的“呼唤”而轰然喷发。
我不时抬起双手。黑暗中,我看见自己的手臂皮肤下,有暗金色的细密纹路在游走,像活过来的古老梵文,又像某种凶兽的血管。每一次呼吸,胸腔都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心跳,都擂鼓般震得耳膜生疼。力量在暴涨,可这力量充满暴戾的野性,仿佛要挣脱这具肉身皮囊,将所见之物尽数碾为粉末。
难道我被附体了,还有这么神的事情?我咬紧牙关,尝试结“降魔印”压制。
此刻,金佛好像在暗示我它在远离。我能“感觉”到,它正被一股冰冷、滑腻、充满算计的气息包裹着,朝着浑河北岸某个方向移动。那气息……不像活人,倒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井水里浸泡着经卷、黄金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我牙龈咬出了血,强迫自己散开手印,改用最基础的“数息观”。一、二、三……气息如乱麻。十、百、千……脑海中全是河滩臆想的血光。
直到晨钟敲响,那股撕扯感才稍稍平复,仿佛金佛终于抵达了某个“巢穴”,暂时蛰伏。我瘫软在地,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眼神却亮得骇人,那不是清明,而是被逼到绝境后,野兽般的凶光。
早上的醉仙居内,宏毅和李默正在吃着冒着热气的豆腐脑和金灿灿的油条,我则在角落看着他们。l李默带来了消息:“小河沿向东,浑河北岸,昨晚……死了八九个人!”“夜里军警就把那儿围了!听说有个脸上带月牙疤的,被乱枪打成了筛子!”
宏毅边吃边看着李默拿来的盛京城防卫图出神,而我却惊讶的问到:“月牙疤?确认了?”
“没错,局里的内线冒死递出来的话,八九不离十。林政涛昨晚把北塔法宝寺的丹增喇嘛都带去了现场指认。”我叹息道:“完了……这个人是唯一明面上的线索,这下断了。”
我重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没说话。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宏毅抬头看了看我。“雨亭,你应该注意休息呀,着急也没有用……”。
“金佛应该没走。”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铁皮,“我昨夜感应到金佛在子时到丑时,它被强行移动,但我没看到太多细节... ...。”
李默和宏毅同时看向我。包间里只剩下炭盆里火星偶尔的噼啪声。
“你感应到金佛了?”李默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我缓缓点头,伸出手臂,撩起袖口。暗金色的游纹在皮肤下一闪而逝。李默倒吸一口凉气,他深知阎魔德迦金佛数百年来发生了很多奇妙玄幻的事情,父亲也没少告诉它护佛的传奇,他更加确认我就是那个天选之人,也知道这种体征意味着什么,阎魔德迦金佛的功法是一把双刃剑,若没有强大的佛法德行修持必会被金佛反噬,而且是极其凶险的那种。
李默接着说:“我们得到的消息是现场死的那个月牙疤是一个喇嘛,但金佛应该还在同伙手里。他们渡河失败,从菜地逃回城里了,目前也不知去向。”李默陈述着获得的具体情报,“而且,拦截他们的是拜火教那帮人。现场找到的七八具尸体上有他们明显的火焰纹。”
“拜火教……”宏毅咀嚼着这个名字,“这儿帮人给日本人当孙子……不出意外也是为了夺取金佛!”
宏毅愤愤的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怎么找呀,又他妈消失了?这外城可老大了!这帮孙子要是钻进去,咱们这点人手,搜到明年也搜不出来!”
他喘着粗气,摇着头:“我们的眼线打听打听小道消息还行,这种玩命的精细活,指望不上。昨天你打伤那俩地痞,就是最底层的小混混,屁都不知道。棚户区那鬼地方,生人进去像一滴水进了海,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李默沉默片刻,看向我:“你的感应……能更精确吗?”
我闭上眼睛,试图再次捕捉那缕联系。金佛的“存在感”像一团裹在厚重油脂里的火苗,晦暗,粘滞,被某种力量刻意屏蔽着。
“不能。”我睁开眼,肯定的答道。”
李默接着说:“公安局那边,林政涛已经下令全城搜捕,但效果……你我都清楚。国共战事吃紧,警力捉襟见肘,悬赏布告不过是安慰剂。拜火教死了人,必定像受伤的狼一样缩回巢穴舔伤口,短时间内不会动。现在,是那伙盗佛者最虚弱,也最警惕的时候。”
他重新目光锐利起来:“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他们在明处,也在暗处。我们需要一条新的‘线’。”
“什么线?”宏毅问。
“让盗佛者们自己动起来的线。”李默缓缓道,“或者,找到那个比我们更想找到他们、也更有办法找到他们的人。”
我霍然抬头,眼中金芒爆闪:“你是说……”
“借力。”李默吐出两个字,“拜火教想要金佛,日本人想要金佛,或许还有人想要金佛。这些人的眼线,这些人的手段,比我们多。让他们去找。”
“与虎谋皮!”宏毅低吼。
“是驱虎吞狼。”李默冷静地纠正,“我们藏在暗处,等虎狼相争,两败俱伤。”他看向雨亭,“但这需要时间,需要耐心,更需要……我们意志坚定。雨亭,你与金佛的感知很关键也很危险。密法反噬,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你要小心。”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惨淡的笑:“我知道。但我停不下来。金佛在叫我……或者说,在折磨我。”
包间里再次陷入沉寂。炭火快要熄了,寒意重新蔓延上来。
“我还是回佛楼吧。”扎西站起身,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用密法强行感应,也许能冲破那层屏蔽。宏毅,你回去看看钉子的伤养的怎么样了。李大哥,你盯着官府和拜火教的动静。”他顿了顿,看向李默,“‘借力’之事,可以从长计议,但须万分谨慎。日本人和拜火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李默郑重颔首:“放心。我有分寸。”
三人再无多话,各自散去。都知道前路艰难,但脚步不能停。
我默默的一个人往金佛寺走去。
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奔涌不息,金佛的感应像一根烧红的铁钎,不停搅动着他的神经。回佛楼,在那封闭的空间里独自去面对这种煎熬。在寒冷的空气里,在嘈杂的街道人声中,心头的魔焰此起彼伏。
他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北市场的乱巷中。街道巷尾,只有几个卖估衣和破烂杂货的地摊,摊主裹着破棉袄,揣着手,眼神空洞地望着寥寥行人。
空气里弥漫着煤灰、腐烂菜叶和廉价脂粉混合的怪味。远处,有人用嘶哑的嗓子哼着淫俗的小调,断断续续,像垂死者的呻吟。
我停在了一处坍塌的戏台废墟旁,望着眼前这片破败。盛京城在大帅时,是何等的繁华,如今是这般不堪的底色。我的内心,看似拥有狂暴的力量,内里却被金佛的异动和自己的无力感撕扯得千疮百孔,有些怀念曾经的日子了,偶然间还想起了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曾虑多情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就在我心神恍惚之际,一个清越悠扬、却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如同穿过迷雾的磬音,清晰传入他耳中: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
声音不大,却仿佛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这是让我跳出表象,向内求索的意味呀。我浑身一震,我猛地转头。戏台残骸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袭浆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形清瘦颀长,背对着扎西,面朝残破的戏台,仿佛在凭吊什么。他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成道髻,几缕银丝在寒风中飘拂。道长手里提着阴阳太极图的白幡。
“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
道士好像旁若无人的继续吟诵着,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珠,敲在我心坎上。我虽然佛法不精,但悟性还好,佛道殊途同归的道理师父是讲过的,道长这段话,分明是直指分别心,修行需超越是非、明暗的执着,回归内心,守中致虚,透过现象直窥本体的意思呀!
我屏住呼吸,能感觉到,这道士不是普通人。不仅仅是因为他出现在这里的突兀,更因为他身上有一种气息,一种近乎“空无”的气息,仿佛与这片废墟、与这污浊的空气融为一体,却又超然物外。连我那被密法强化过的敏锐感知,在触及道士背影时,都如同泥牛入海,捕捉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道士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看上去约莫六十多岁,皮肤是久经风霜的淡褐色,皱纹深刻,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但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瞳孔极黑,极深,没有寻常老人的浑浊,反而清澈得像寒潭秋水,映着灯笼的清光,却又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深不见底。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没有惊讶,没有探究,只有一种了然的平静,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道长。”我单手竖掌,行了一礼。动作有些僵硬,可能是有些不知所措。
道士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贫道听小师父步履沉滞,看眉间血煞凝而不散,瞳有金芒,气机暴烈如沸鼎悬河,”道士开口,声音依旧平缓,却一语道破我的状态,“可是心系重物,反被其累?”
我心中巨震。这道士不仅看出了他密法反噬,竟连“心系重物”都点破了!他是什么人?
道士脸上露出一丝极淡、近乎悲悯的笑意。“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这句话是《道德经》里的,我是知道的!说的是福祸相依相转,没有定准。“小师父此刻,便是身在祸中,却强求福果,犹如沸鼎求冰,逆天而行,岂有不伤?”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他怎么会知道,难道老道都能掐会算,我沉声道:“请道长指点迷津。小僧……确实身陷困局,进退维谷。”
道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走向戏台废墟的另一侧。那里有一截倒塌的粗大木梁。他拂去梁上的灰尘,径自坐了下来。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士缓缓道,“你所执着之物,阳面为佛宝,至圣至洁;阴面却是贪嗔痴慢疑,五毒汇聚。你感应其阳,却承其阴煞冲击,如何不伤?你修持佛法,本为降服心魔,如今心魔外显,借物逞凶,你反以肉身硬撼,岂非南辕北辙?”
句句诛心!我如遭雷击。我从未细想,围绕金佛发生的盗窃、杀戮、阴谋、贪婪,这些汇聚的“阴性能量”,是否也通过那神秘的感应,在侵蚀我的心神?而阎魔德迦金佛与我修持密法的狂暴苏醒,真的是助力,还是心魔被引动后的外显?
道士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屋舍与迷雾。“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他念出这至理名言,却话锋一转,“然则,如今之水,可是善水?北岸之地,阴气沉积,如渊渟泽薮。你那‘重物’所在,正是众恶所归之处,阴煞之眼。水入污淖,自身难清,何以利万物?”
他重新看向我,目光灼灼:“你欲取之,必先予之。欲强之,必先弱之。欲直捣黄龙,必先迂回侧击。此乃‘微明’之道。”
我立刻兴奋不已,道长之言可是说我想之事!我回复道……道长是叫我避其锋芒?不能硬闯’?”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道士意味深长,“你眼中只有眼前一条路,执意要做那劈开山岳的‘利斧’,却忘了自己也可以是一道‘溪流’,善于处在下方,蜿蜒曲折,终能汇聚成势,涤荡污秽。”
“善下之……汇聚成势……”我喃喃重复。李默所说的“借力”,与道士此刻的指点,竟然隐隐相合!个人的力量再强,在这错综复杂的局势中,也如螳臂当车。唯有善用各方之势,借力打力,方能于不可能中寻得一线生机。
他还想再问,道士却站起身来,转身退去了,融入阴影的街巷中,边走边说:“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声音袅袅散去,人影却恍然消失,我僵立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道士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我心中许多纠缠不清的锁结。对金佛感应的本质,对自身处境的认知,对破局方法的启示,让他脊背发凉。
道长说的:“北岸之地,阴气沉积,如渊渟泽薮。你那‘重物’所在,正是众恶所归之处,阴煞之眼。水入污淖,自身难清,何以利万物?”。
难道,金佛在浑河北岸的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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