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驾太庙!”
林锋然这突如其来的旨意,让高德胜愣住了。天色将明未明,百官即将朝参,皇帝却要在此时去太庙?但他不敢多问,皇爷的眼神冰冷如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连忙躬身应诺,匆匆出去安排仪仗。
乾清宫内,烛火摇曳。林锋然独自站在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却并未落在万里河山上,而是死死盯住了图中紫禁城西北角那片象征着太液池的蓝色水域。涟漪……墨点……葛布……十年前采办太监李莲……端懿太妃……石亨……“癸”字……这些支离破碎的线索,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最终都隐隐指向了那个地方——太液池,以及池畔的太庙!
太庙,供奉列祖列宗之地,庄严肃穆。太液池,宫苑水域,看似平静。但在这平静的水面下,是否就是那“涟漪”的中心?是否隐藏着“癸”字组织的巢穴?李莲经手的葛布,端懿太妃宫中自尽的老太监,都与这片水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必须亲自去看一看,哪怕只是感受一下那里的气氛!
片刻之后,简易的仪仗准备停当。林锋然换上朝服,登上玉辂。天色微曦,寒风凛冽,晨雾尚未散尽,整个皇宫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宁静中。玉辂在空旷的宫道上行进,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声响。侍卫们盔甲鲜明,表情肃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林锋然端坐辇中,面色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他手中紧握着那块画着涟漪的葛布,指尖感受着粗糙的纹理。江雨桐拼死传递出的信息,究竟意味着什么?她是否在暗示,敌人的核心据点,或者某个关键的秘密,就藏在水域附近?
仪仗行至太庙前广场。巨大的汉白玉台阶延伸向上,尽头是巍峨肃穆的殿宇,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庄重。林锋然下了玉辂,一步步踏上台阶。寒风卷起他龙袍的下摆,猎猎作响。他走得很慢,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广场空旷,太庙守卫森严,一切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进入大殿,香烟缭绕,历代先帝的牌位静静矗立,散发着无形的威压。林锋然焚香,跪拜,例行祭祀。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仪式上。他暗中留意着殿内每一个角落,每一名值守的太监和侍卫,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迹象。然而,一切井然有序,平静得令人窒息。
祭拜完毕,林锋然并未立刻离开,而是以“瞻仰祖德”为名,在太庙周围的廊庑间缓缓踱步。高德胜和侍卫们紧随其后,不明所以,只能紧张地戒备着。
林锋然看似随意漫步,目光却不时瞥向不远处的太液池。冬日的池水显得格外幽深,波澜不兴,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池畔的亭台楼阁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涟漪……墨点……他走到一处临水的廊下,停下脚步,假装观赏池景,暗中却仔细感受着。风从水面上吹来,带着湿冷的寒意,并无特别之处。
难道猜错了?林锋然心中升起一丝疑虑。还是说,秘密隐藏在水下?或者,那“涟漪”并非指具体地点,而是另一种暗示?
就在他沉思之际,冯保悄无声息地凑近,低声道:“皇爷,老奴已查过,十年前的采办太监李莲,暴病身亡后,其遗物由内务府按例清理,并无特殊记载。但老奴查到,李莲生前最后经手的一批大宗采购,除了葛布,还有一批用于修缮太液池水闸和附近宫苑的青石料和桐油。”
青石料?桐油?太液池水闸?林锋然心中一动!修缮水闸……这是接近水域的绝佳借口!桐油更是易燃之物!难道……
他猛地想起江雨桐提到的“火油味”!军中猛火油气味浓烈,若直接使用极易被发现,但若与气味相近的桐油混合……?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林锋然的脑海!敌人或许早就利用修缮工程,在水域附近做了手脚!甚至可能藏匿了东西!
“冯保,”林锋然声音压得极低,眼中寒光闪烁,“立刻派人,秘密查验太液池各处水闸、暗渠、以及近期所有修缮过的临水建筑!重点是查有无暗格、夹层、或新近动土的痕迹!要绝对隐秘,不可惊动任何人!”
“老奴明白!”冯保心中一凛,立刻领会了皇帝的意图,躬身退下安排。
林锋然又在太庙盘桓片刻,这才起驾回宫。此时,天色已大亮,百官早已在皇极殿外等候朝参。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朝堂之上掀起。
皇极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百官山呼万岁,但许多人的目光都偷偷瞥向御座上的年轻皇帝,带着敬畏、猜测和不安。昨夜石亨被捕、其子被杀的消息已经像风一样传开,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这场朝会,注定不会平静。
果然,刚一行礼完毕,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廷儒便率先出列,手持笏板,声音“悲愤”:“陛下!臣闻昨夜有司锁拿大臣,乃至血溅府邸,朝野震动!不知石亨所犯何罪,竟至如此?纵然有罪,亦当交由三法司会审,明正典刑,何以未经审讯,擅动刀兵?此非圣主仁政之所为!臣恳请陛下,即刻释放石亨,交付有司,以安人心!”
周廷儒话音未落,几名御史言官和与石亨交往密切的官员也纷纷出列附和,言辞激烈,指责皇帝“行事操切”、“有违祖制”,试图营造舆论压力。
林锋然端坐龙椅,面无表情地听着,直到喧嚣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威严,瞬间压住了全场:
“释放石亨?以安人心?”他冷笑一声,目光如刀,扫过周廷儒等人,“周御史,尔等口口声声祖制、仁政,朕来问你们!结党营私,把持京营,贪墨军饷,此乃仁政?窥伺神器,交通藩镇,此乃祖制?丧心病狂,窃取军械,纵火行凶,意图焚杀于国有功之义士,此乃安人心之举吗?!”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尤其是“纵火行凶”、“焚杀义士”八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殿中!
百官哗然!许多不知内情的官员面露惊骇。纵火?军械?焚杀义士?这罪名太大了!
周廷儒脸色一变,强自镇定:“陛下!此言可有实据?石亨纵有万般不是,焉能做出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恐是宵小构陷!”
“实据?”林锋然猛地从御案上拿起几份奏章,狠狠摔在地上!“这是锦衣卫查获的石亨贪墨军饷、结党营私的铁证!这是昨夜擒获的纵火死士部分口供!还有……”他目光锐利地盯住周廷儒,“朕已得到确凿线报,火场残留的火油,乃军中特制猛火油!非掌军权者,何以得之?非包藏祸心者,何以用之?!”
他并未直接提及江雨桐,而是用“于国有功之义士”模糊代过,既点明了案件的严重性,又保护了她。但“猛火油”三字,已如重磅炸弹,将石亨的罪名钉死!
周廷儒等人顿时语塞,脸色煞白。他们没想到皇帝手中竟有如此确凿的证据,更没想到会牵扯出军中猛火油!这已超出了党争的范畴,是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
“陛下圣明!石亨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于谦等重臣立刻出列,高声附和。不少中立官员见证据确凿,也纷纷表态支持皇帝。
朝堂风向瞬间逆转!
林锋然趁热打铁,厉声道:“石亨及其党羽,罪证确凿,天理难容!着三法司、锦衣卫、东厂会同严审,一应案犯,按律严惩不贷!其贪墨之家产,悉数抄没充公!京营事务,暂由英国公张辅统辖整顿!再有敢为逆党张目者,以同罪论处!”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山呼之声响起,这一次,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敬畏。
周廷儒等人面如死灰,不敢再发一言。他们知道,石亨这棵大树,彻底倒了。而皇帝借此机会,不仅清除了政敌,更是极大地树立了权威,震慑了朝野。
退朝之后,林锋然回到乾清宫,并未感到多少轻松。朝堂上的胜利只是明面上的,真正的敌人还隐藏在暗处。他刚坐下,冯保便匆匆赶来,脸色异常凝重。
“皇爷,老奴按您的旨意,秘密探查太液池北岸的一处废弃水闸,那里是李莲生前负责修缮的。果然……在水闸下方的暗渠缝隙中,发现了……发现了这个!”冯保颤抖着双手,呈上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沾满泥污的狭长铁盒。
林锋然心中一凛,接过铁盒。盒子入手沉重,锁已锈蚀。他用力撬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密信,一枚刻着“癸”字的玄铁令牌,以及一张绘制在羊皮上的、标注着几个宫中隐秘地点和符号的草图!
密信的字迹经过伪装,但内容触目惊心,提到了“癸水重开”、“清除障碍”、“待时而动”等语!而那草图上的符号,赫然与江雨桐所画“涟漪”中心的墨点,以及之前发现的“癸”字符号,隐隐对应!其中一个标记,正在太液池中心的一座小岛——琼华岛上!
“癸”字令牌!琼华岛!
林锋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找到了!真的找到了!敌人的巢穴,或者至少是一个重要的据点,就在皇宫内部的太液池琼华岛上!这简直胆大包天!
“还有……老奴的人在探查时,似乎……似乎惊动了岛上的人,听到有轻微的响动,像是……像是重物入水声……等我们的人设法上岛查看时,岛上那座废弃的祭星阁已空无一人,只留下……留下一些匆忙撤离的痕迹,还有……还有这个。”
冯保又递上一小片被撕破的、质地与江雨桐提供的葛布完全一样的灰色布条,布条上沾着几点暗红色的、似朱砂又似干涸血迹的斑点。
琼华岛!祭星阁!葛布!朱砂血迹!
敌人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林锋然又惊又怒,背后沁出冷汗。若非江雨桐的提示,他恐怕永远也想不到,威胁竟然来自宫廷内部的湖心小岛!
“给朕围了琼华岛!彻底搜查!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林锋然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皇爷,岛上已空,恐怕……恐怕人已从水路遁走了……”冯保低声道。
“追!封锁所有出水口!查近日所有进出宫禁的船只、人员!特别是与太液池水务相关者!”林锋然怒吼,他知道,这次打草惊蛇,再想抓到那些幽灵,难如登天。
冯保领命而去。林锋然颓然坐回龙椅,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癸”字令牌和那片沾着朱砂血迹的葛布。敌人的狡猾和渗透力,远超他的想象。他们竟然将据点设在了皇家宫苑的湖心岛!这是何等猖狂!那朱砂血迹……是某种邪术仪式?还是……
他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不仅仅是对未知敌人的恐惧,更是对江雨桐处境的极度担忧。敌人如此轻易就放弃了琼华岛据点,说明他们还有后手。而唯一能指证他们、并提供了关键线索的江雨桐,必然成为他们眼中必须清除的头号目标!西暖阁,现在如同火山口!
“高德胜!”林锋然猛地站起。
“奴婢在!”
“加派一倍……不,三倍大内高手,秘密护卫西暖阁!所有饮食药物,必经三人以上查验!再调一队可靠锦衣卫,便衣暗哨,将西暖阁外围给朕守成铁桶!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格杀勿论!”
“奴婢遵旨!”高德胜感受到皇帝话中的杀意,浑身一颤,急忙去安排。
林锋然走到窗边,望着太液池方向,目光阴沉。琼华岛的发现,揭开了冰山一角,却也预示着更残酷的较量即将开始。这宫闱深处的“癸”影,比战场上的明刀明枪,凶险百倍。
而此刻,他最担心的,是那个身在漩涡中心、刚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女子。他必须保护好她,不惜一切代价。
就在这时,一名司礼监随堂太监匆匆而入,面带忧色,呈上一份奏报:“陛下,南京递来的六百里加急!应天府尹奏报,近日江南多地出现瘟疫征兆,且有流言称……称此次瘟疫乃……乃‘牝鸡司晨,阴阳逆乱’所致天谴,民心惶惶……”
江南瘟疫?流言天谴?牝鸡司晨?
林锋然的心猛地一沉!敌人不仅在宫中兴风作浪,竟将手伸到了江南!这瘟疫是巧合?还是人为?这恶毒的流言,分明是针对江雨桐,甚至是指向他这个皇帝!这是要将天灾人祸都归咎于他们!好狠毒的连环计!
他接过奏报,指尖冰凉。眼前的危机尚未解除,南方又起波澜。这龙椅之下,真是步步杀机。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朕倒要看看,这大明江山,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第四卷 第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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