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得很快。
苏振华按照秦师傅的指示,在客厅中央撒了一圈香灰,将桃木珠戴在苏小寒手腕上,那把红绳剪刀则放在茶几上,刀刃对着门口。
“今晚我们都在客厅。”苏振华说,“无论如何,不分开。”
晚上九点,屋里的灯开始闪烁。
不是停电,而是那种有节奏的明暗变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干扰电路。
温度也在下降,尽管空调显示26度,但寒意却从骨头里透出来。
苏小寒裹着毯子,紧紧挨着父亲,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拉得漫长。
十点整,敲门声响起。
不是卧室门,而是大门。
“小寒,奶奶来了,开门吧!”
声音比之前更清晰,仿佛说话的人就贴在门板上。
苏小寒打了个寒颤,父亲握住她的手,用力得几乎捏碎她的骨头。
“妈!”苏振华对着门喊道,“你走吧!小寒不能跟你走!”
敲门声停了。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哭腔:“振华,妈冷啊!让妈进去看看小寒,就一眼……”
苏振华闭上眼睛,嘴唇颤抖。
突然,敲门声变得急促而猛烈,不再是老人的温和节奏,而是狂暴的撞击,整扇门都在震动。
“开门!开门!把我的小寒还给我!”
声音变了,不再是熟悉的奶奶,而是某种尖锐、凄厉的东西。
苏小寒捂住耳朵,但那声音直接钻进脑海。
灯彻底灭了。
只有窗外透进的惨淡月光,勾勒出家具的轮廓,香灰圈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磷光。
撞击声突然停止。
然后,苏小寒听见了另一个声音,从她卧室方向传来的开窗声。
“奶奶她进来了。”苏小寒颤抖着说。
苏振华抓起红绳剪刀,站起来,挡在女儿身前。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缓慢、湿漉漉的脚步声,像是刚从水里走出来。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苏小寒看见了。
在客厅入口处,一个身影站在那里。
穿着下葬时的藏青色寿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是奶奶。
但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死死盯着苏小寒。
“寒啊!”那身影伸出手,手指苍白浮肿,指甲缝里有黑泥,“来,跟奶奶走。”
苏小寒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手腕上的桃木珠突然发烫,烫得她皮肤刺痛。
“妈!”苏振华举起剪刀,“放过小寒!她是我的女儿!”
奶奶的身影向前移动了一步,踏入香灰圈。
香灰瞬间冒出青烟,发出滋滋声响。那身影颤抖了一下,但没有后退。
“我的孙女”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屋里的每一面墙都在共鸣,“我的……”
苏振华冲了上去,苏小寒从未见过父亲那样,像是护崽的猛兽,挥舞着那把红绳剪刀。
剪刀划过空气,发出奇异的尖啸。
奶奶的身影向后飘去,避开剪刀。
但苏振华紧追不舍,一次次挥砍,这不是人类与人类的打斗,而是活人对执念的对抗。
突然,奶奶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苏振华喘着粗气,站在客厅中央,警惕地环顾四周。
“爸……”苏小寒小声唤道。
苏振华回头看她,脸色突然大变。
苏小寒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旁,多了一个影子。
一个矮小的、梳着发髻的老妇人影子,正从她的影子里慢慢分离出来。
一双冰冷的手从后面抱住了她。
“抓住了!”耳边的低语带着腐土的气息,“奶奶抓住你了……”
苏小寒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停了,那双手冰冷刺骨,透过衣物直抵骨髓。
桃木珠烫得她手腕起泡,但束缚丝毫没有松动。
苏振华的眼睛红了,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扑了过来,但不是冲向苏小寒身后的东西,而是冲向茶几,那里还残留着一些香灰。
他抓起一把香灰,猛地洒向苏小寒身后。
尖叫声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脑海里炸开。
那双手松开了,苏小寒向前跌倒,被父亲一把接住。
转身时,她终于看清了奶奶的脸。
那还是她记忆中的面容,皱纹里藏着慈祥,但眼睛是完全的黑色,没有眼白,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寿衣的下摆在滴水,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滩黑水。
“为什么。”那东西——苏小寒不能再称之为奶奶,它发出哀鸣,“为什么不跟奶奶走,那边好冷,好孤单。”
苏振华将女儿护在身后,举起剪刀。“妈,你该走了,真的该走了。”
黑色眼睛转向苏振华,“你也……不让?”
“不让。”苏振华的声音嘶哑但坚定,“谁也不准带走我女儿。”
那东西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屋里的温度开始回升,灯光闪烁了几下,重新亮起。
寿衣的身影变得透明,像是逐渐消融在空气中。
那双全黑的眼睛最后看了苏小寒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执念,有不舍,或许还有一丝终于释然的解脱。
“好好的……”最后的低语飘散在空气中,“好好的……”
身影完全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一滩渐渐干涸的水渍,和几片枯叶。
苏小寒瘫倒在地,浑身发抖,苏振华跪下来抱住她,父女俩在突然回归正常的客厅灯光下,久久没有动弹。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苏小寒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客厅沙发上,盖着毛毯。
父亲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那把红绳剪刀。
她轻轻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世界一如既往,晨跑的人,上早班的车,卖早餐的小贩。平凡得令人感激。
地上的水渍已经干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香灰圈还在,但已经失去了昨晚的微光。
桃木珠还戴在她手腕上,烫伤的地方起了水泡,但不再疼痛。
中午他们清理了客厅,将香灰扫净,水渍擦干,苏振华把桃木珠和剪刀收进一个木盒里,锁进储物间的最高层。
“这些不用了吗?”
“希望用不上。”苏振华说。
生活似乎回归正轨,苏小寒返校,苏振华回公司上班。
宿舍里不再有夜半敲门声,家里也不再出现湿漉漉的脚印。
但有些东西确实改变了。
苏小寒开始怕黑,怕镜子,怕任何突然的声响。
苏振华的变化更隐秘。他在家里所有的门窗上都贴了小小的符纸,尽管他声称那只是装饰。
他每晚睡前必须检查所有的锁,有时一夜要起来好几次。
他也不再提起母亲,奶奶的照片被收进了相册,藏在书架最底层。
一个月后,苏小寒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了一本奶奶的笔记本。
她从未知道奶奶会写字,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日常琐事:小寒今天笑了三次,小寒不爱吃青菜,小寒第一次走路,小寒第一次换牙……
最后一页写着一行字,墨迹深深浸入纸纤维,像是用了很大力气:
“寒啊,奶奶真想看着你长大。”
苏小寒哭成泪人,她将笔记本合上,放回原处 ,她没有告诉父亲这个发现。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不是噩梦,而是一个普通的梦,奶奶坐在老家的藤椅上晒太阳,朝她招手。
阳光很暖,奶奶的笑脸也很暖。
醒来时,枕头上湿了一片。
第二天,她给秦师傅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年轻人,说秦师傅上个月已经退休回老家了,不再接任何咨询。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腕,桃木珠留下的疤痕已经淡去,几乎看不见了。
苏小寒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房间。她还有课要上,有试要考,有生活要继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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