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破屋里仿佛凝固成了浑浊的琥珀。
陈默那句石破天惊的“宫廷玉液酒”，像一颗投入古井的怪味石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一片死寂的茫然。五个字在冰冷的空气中悬浮、碰撞，然后无力地消散，没有带来任何预期的反应，只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错愕。
年轻楚兵脸上的凶狠戾气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困惑取代。他嘴巴微张，保持着喝问的姿势，眼神却像是看到了公鸡下蛋般充满了难以置信。他眨了眨眼，又使劲晃了晃脑袋，似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被冻坏了，或者刚才出现了幻听。
“宫……宫廷什么酒？”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调古怪地重复了一遍，浓重的楚地口音让“玉液”两个字听起来像是“肉耶”，更加不伦不类。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同伴，脸上写满了“你听到了吗？他说的是个啥？”的求助表情。
年长楚兵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些。他没有像年轻同伴那样只是感到荒谬，那双经历过更多风浪的眼睛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他锐利的目光像鹰隼一样，再次迅速扫过破屋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那些阴暗的、可能藏人的缝隙，甚至连屋顶的破洞都仔细看了一眼。
这太反常了！
一个濒死的汉军溃兵，在喉咙被矛尖指着的最后时刻，不求饶，不咒骂，不报上所属部队企图蒙混过关，反而用一种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说出一个听着像是某种……宫廷御用美酒的名字？
这完全超出了他对“将死之人”行为模式的所有认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几种可能性在他脑中飞快闪过：
第一， 这是个疯子。只有彻底疯癫的人，才会在生死关头胡言乱语。但看这小子刚才的眼神，虽然空洞，却并不涣散，不像是完全失心疯。
第二， 这是某种极其隐晦的接头暗号？难道这破屋附近，还有别的汉军残部？这小子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同伙示警或者传递信息？“宫廷玉液酒”……听起来确实不像普通军队会用的一般口令，倒像是某种更高层级、更隐秘的联络方式？想到这里，年长楚兵的后背微微发凉，感觉这破屋周围的枯树林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第三， 更邪门一点……这会不会是某种巫术咒语？楚地尚巫鬼之风，军中不少士卒也信这个。临死前念诵古怪的词语，是为了诅咒杀人者？或者召唤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年长楚兵虽然不太信这个，但身处这荒山野岭的诡异环境，面对一个将死之人莫名其妙的言语，心里也不由得有些发毛。
“什么鬼东西？！”年长楚兵压下心中的惊疑，厉声喝道，声音在破屋里回荡，试图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寂静，也给自己壮胆。“你到底是什么人？说！是不是还有同伙？！”
他的喝问将年轻楚兵从茫然中惊醒。年轻楚兵也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自己刚才居然被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给镇住了？这简直是耻辱！他立刻把长矛又往前递了半寸，矛尖几乎要刺破陈默喉咙的皮肤，色厉内荏地骂道：“妈的！死到临头还装神弄鬼！快说！你刚才放的什么屁？！不说老子现在就捅穿你！”
然而，陈默在吐出那五个字之后，仿佛已经燃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他脑袋歪在一边，双眼半阖，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对两人的喝问和威胁毫无反应，像是已经晕死过去，或者根本不在乎他们的反应了。
他这种“甩完台词就下线”的态度，更加激怒了年轻楚兵，却也坐实了年长楚兵心中的某种猜测——这家伙，肯定有古怪！
“头儿，我看他就是个疯子！直接宰了算了！”年轻楚兵不耐烦地提议，他不想再面对这种诡异的气氛了。
年长楚兵却没有立刻同意。他盯着奄奄一息的陈默，眼神变幻不定。杀，很简单，一矛的事。但万一这小子真是在用暗号示警，杀了他说不定就打草惊蛇了。可要是把他带回去……带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累赘，在这危机四伏的区域行走，风险太大。
就在两人犹豫不决的短暂沉默间，破屋外，一阵突兀的乌鸦啼叫声响起，呱呱——，声音嘶哑难听，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年轻楚兵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把矛掉在地上。年长楚兵也是心中一紧，猛地扭头看向门外，手按刀柄，如临大敌。
只有陈默，依旧毫无声息，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的意识沉浮在黑暗的边缘，唯一能模糊感知到的，是一种巨大的、荒诞的满足感。
他成功了。
他把这个无人能懂的“梗”，像一颗奇怪的种子，埋进了这两个秦末楚兵的脑子里。
不管他们最终是把他当成疯子、细作还是巫师，至少，他给这次失败的轮回，画上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充满恶趣味的省略号……
至于这省略号后面是什么？
他已经不在乎了。
破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寂静中充满了猜疑、不安和一种被无形之物戏弄了的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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