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武坪坐落于悬空山外围一处巨大的冰川平台上。
平台呈规整的六边形，边缘矗立着六根高逾百丈的冰魄晶柱，柱顶悬浮着不断旋转的淡蓝色符文阵盘，共同构成一道庞大的防护结界。结界内外温度相差悬殊——内部暖如初春，冰川融水汇成浅溪，滋养着苔藓与几簇罕见的冰魄兰；外部则是永恒的风雪呼啸，能见度不足十丈。
当凌昭与苏挽晴在引路女修的带领下穿过结界光幕时，一眼便看到了停泊在平台中央的那艘飞舟。
它比之前的渡虚星舟小了太多，长约三十丈，宽仅五丈，通体呈流线型的银灰色，表面没有任何符文光晕，朴素得像一块被打磨光滑的玄铁。船首尖锐如梭，船身两侧各有一排紧闭的舷窗，船尾则是三个呈品字形排列的幽蓝喷口，此刻正微微吞吐着冷焰。
没有渡虚星舟那种上古遗物的沧桑与浩瀚，却多了一种内敛的、如潜藏锋芒的凶器般的气质。
“此舟名为‘离渊’，是悬空山巡天司三百年前研制的最新锐高速侦查舰。”青璃元君的声音从一侧传来。她不知何时已站在平台边缘的一根冰柱下，素手轻抚柱身，目光落在飞舟上，“船体主材为‘虚空沉银’，掺入了少量‘时光砂’，对空间波动和时光乱流有极佳的适应性。动力核心是改良版的‘星核熔炉’，虽然功率只有渡虚星舟的十分之一，但能量利用效率更高，续航更持久。”
她顿了顿，看向凌昭：“最重要的是——它完全由现代阵法操控，不需要‘御天舵’那样的上古传承认主。以你们现在的状态，操控它更合适。”
凌昭走到离渊号前，伸手按在冰凉的船体上。
触感并非纯粹的金属，而是一种温润中带着细微颗粒感的奇异材质。他的神识探入其中，能清晰感知到船体内那精密如钟表般的能量回路，以及层层嵌套、环环相扣的防御与攻击阵法。
确实比渡虚星舟“简单”得多。
但也正因简单，才更可靠。
“上去看看吧。”青璃元君抬手一挥，离渊号的舱门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内的通道。
通道内壁同样是银灰色，镶嵌着柔和的冷光灯带。凌昭与苏挽晴并肩走入，青璃元君则留在舱门外，没有跟进来。
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宽敞些——显然是运用了空间拓展阵法。前舱是主控室，中舱是居住区与修炼室，后舱则是能源核心与货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主控台前，一枚拳头大小的冰蓝色棱晶悬浮在感应基座上，正是青璃元君之前展示过的“冰魄星鉴”。棱晶下方，十二面弧形光屏呈扇形展开，分别显示着船体状态、能量储备、外部环境扫描、星图导航等各类信息。
凌昭走到主控台前，将手按在感应区。
嗡——
冰魄星鉴微微震动，一道柔和的冰蓝光束从棱晶顶端射出，扫过他的眉心。紧接着，光屏上的数据开始飞速刷新，所有界面文字都转换成了凌昭最熟悉的古篆体——这是星痕宗传承中使用的文字。
“神识绑定完成。舟主凌昭，副舟主苏挽晴，权限已授予。”一个温和平板、与渡虚星舟主控核心截然不同的女声在舱内响起，“离渊号当前状态：能量储备100%，护盾系统待机，武器单元预充能完毕。随时可以启航。”
凌昭看向苏苏挽晴。
苏挽晴点了点头，走到副控台前，将手按在另一处感应区。光屏上立刻分出一半界面，显示出与她冰魄之种相关的能量监控数据。
“很精密的飞舟。”她轻声道，“比我想象的好。”
凌昭的目光落在星图导航屏上。
那里已经预设好了一条航线——从悬空山出发，穿越玉清天外围的“罡风带”，进入天垣星域的公共航道，然后折向东北，最终抵达碎星海边缘的一个标记点。
整个航程预计需要二十七天。
前提是一切顺利。
“货物清单在这里。”青璃元君的声音通过舱内传讯阵法响起，“三品灵石五千枚，四品灵石一千枚，各类疗伤、回气、解毒丹药共三百瓶，应急阵盘五十套，空白符纸与灵墨若干。另外，还有十枚‘冰魄雷’，遇到清虚境以下的敌人，一枚就够用。”
很慷慨的补给。
慷慨得有些不真实。
“元君如此大方，不怕我们一去不回吗？”凌昭对着传讯阵法问道。
舱外沉默了片刻。
然后，青璃元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本座不怕你们不回来。”
“因为碎星海……只是开始。”
“而你们要找的答案，最终的线索，依旧在悬空山。”
话音落下，传讯阵法关闭。
凌昭与苏苏挽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青璃元君的话像是一句预言，又像是一句警告。
但无论如何，箭已在弦上。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凌昭与苏挽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离渊号上，熟悉操控，调整阵法参数，分配物资。偶尔离开飞舟，也是在冰魄殿的修炼室中调息恢复。
凌昭的伤势恢复得比预期慢。御天舵印记的消散对他的神魂造成了近乎永久的损伤，时空道韵的根基也出现了裂痕。如今他最多只能动用巅峰时期三成的实力，且每次动用时空之力，神魂都会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没有说。
苏挽晴的恢复则顺利得多。冰魄还魂丹的效果远超想象，加上冰魄殿的环境与青璃元君后续提供的几种珍稀寒属性灵药，她的冰魄之种不仅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凝实了一分。眉心那枚霜花纹路从黯淡转为温润的冰蓝色，如同上好的玉髓。
只是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那是太阴本源透支后的根本性虚弱，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补回。
第三天傍晚，两人最后一次检查完离渊号的所有系统，回到了主控室。
窗外，寒武坪的防护结界已经打开了一个缺口。缺口外是翻涌的乳白色云海，以及更远处深邃的星空。
“准备好了吗？”凌昭看向苏苏挽晴。
苏挽晴轻轻握住他的手：“嗯。”
凌昭点头，将手按在主控感应区。
“离渊号，启动升空程序。”
“遵命。”
船体微微一震，尾部的三个幽蓝喷口骤然亮起！淡蓝色的冷焰喷涌而出，在平台冰面上留下三道焦黑的痕迹。飞舟缓缓浮空，平稳地穿过结界缺口，没入云海之中。
就在离渊号消失在云海深处的同一瞬间——
寒武坪边缘，一根冰柱的阴影中，霜寂老祖枯槁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只剩下一条左臂，空荡荡的右袖在罡风中猎猎作响。脸上那些冰蓝色的裂痕依旧醒目，气息也比之前萎靡了许多，但那双冰渊般的眼眸中，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怨毒与贪婪。
“走了？”他嘶哑开口。
青璃元君从另一根冰柱后走出，面无表情：“走了。”
“你就这么放他们离开？”霜寂老祖转头盯着她，“那小丫头身上的冰魄之种，那小子身上的时空道韵，还有他们共鸣产生的归墟之力……这些本都该是我们的！”
“急什么。”青璃元君望向云海，声音平静，“碎星海是什么地方，师叔比我清楚。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能活着抵达时尘废墟就算侥幸。而那时尘废墟……”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可是连星痕宗自己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禁地’。”
霜寂老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你早就知道？”
“星痕宗第七任宗主星晷真人，当年从钓时客那里归来后，为什么闭关百年？为什么留下那句谜语后消失无踪？”青璃元君缓缓道，“悬空山的古籍里记载不全，但本座在三百年游历时，曾在某个上古遗迹中找到了一份星痕宗核心弟子的手札残页。”
她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残缺的玉简虚影。
虚影中，几行古篆文字缓缓浮现：
“……师尊自时尘废墟归，神魄俱损，终日喃语‘不可视之影’、‘吞时之兽’、‘河畔钓者皆饵食’……吾等追问，师尊只苦笑：‘吾等寻河，河亦寻吾。钓时客钓非时，钓的……是寻河者。’后师尊闭关，百年不出，出则癫狂，留谶语而遁，不知所踪……”
霜寂老祖看完，瞳孔骤缩。
“钓时客钓的是……寻河者？”
“没错。”青璃元君捏碎虚影，“时间长河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所有追寻它的人，最终都会成为河畔的‘饵食’。星痕宗明白了这一点，所以才迅速衰落，最后干脆彻底隐匿。”
“那你还让那两个小子去？！”霜寂老祖低吼。
“因为他们不一样。”青璃元君眼中闪过深邃的光，“他们的羁绊，他们的共鸣，他们引动的归墟之力……这些是连星痕宗都不曾拥有的‘变数’。本座想看看，这样的变数，能否在时间长河的陷阱中……撕开一道口子。”
她转身，看向霜寂老祖：
“师叔，你的伤需要时间恢复。而这期间，就让那两个小子去探路吧。若他们真能带回有价值的线索……到时候再出手，也不迟。”
霜寂老祖沉默良久，最终冷哼一声，身形化作冰蓝遁光消失。
青璃元君独自站在寒武坪边缘，望着云海深处离渊号消失的方向，良久不语。
直到夜幕彻底降临，冰原上呼啸的风雪掩盖了一切痕迹。
她才轻声自语：
“凌昭，苏挽晴……”
“别让本座失望。”
……
离渊号在云海中平稳穿行。
主控室内，凌昭将航行交给自动操控系统，自己则盘膝坐在一旁，尝试运转功法修复神魂损伤。
但效果微乎其微。
御天舵印记的消散，就像在他的识海中挖走了一块核心。那种空虚与撕裂感，不是靠打坐就能弥补的。
“还是不行吗？”苏挽晴走过来，将一杯温热的灵茶放在他手边。
凌昭睁开眼，接过茶杯，摇了摇头：“根基受损，急不得。”
他看向光屏上不断刷新的星图数据。
此刻离渊号已经驶出玉清天范围，进入了天垣星域公共航道。周围偶尔能看到其他修士的飞舟或遁光，大多行色匆匆，彼此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碎星海位于天垣星域东北边缘，是着名的险地与绝地。正常修士根本不会靠近那里，所以越往后走，航道上的同行者就越少。
按照计划，他们将在十天后抵达碎星海外围的第一个补给点——“乱星坊”。
那是碎星海附近唯一一个还算有秩序的修士聚集地，由几个不怕死的散修势力联合经营，专门为进入碎星海探险或逃亡的修士提供补给、情报、以及销赃服务。
凌昭打算在那里稍作停留，打探一些关于时尘废墟的最新消息。
“还有件事。”苏苏挽晴忽然开口，眉头微蹙，“我这两天尝试用冰魄之种感应周围环境时，偶尔会捕捉到一丝……很奇怪的‘杂波’。”
“杂波？”
“嗯。”苏挽晴走到副控台前，调出一段能量监控记录，“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每隔大约三个时辰，外部空间的冰系灵力就会产生一次极其微弱的异常震荡，震荡源头似乎来自……飞舟后方。”
凌昭眼神一凝。
他调出相应的外部扫描数据，果然发现了类似的异常。
震荡非常微弱，且转瞬即逝，如果不是苏挽晴的冰魄之种对冰系灵力变化极度敏感，根本不可能察觉。
“有人跟踪我们？”凌昭声音低沉。
“不确定。”苏挽晴摇头，“震荡的规律太刻意了，不像是自然现象。但也可能是碎星海方向传来的时光乱流余波，被冰魄之种误判了。”
凌昭沉吟片刻，调出冰魄星鉴的监控界面。
棱晶此刻正平稳地悬浮着，内部星辰光影流转如常，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空间波动或时光乱流。
“提高警惕。”凌昭最终说道，“从今天起，我们两人轮流值守主控室，休息的人也必须保持三分神识外放。另外，把护盾系统的待机功率提升到30%，武器单元保持最低充能状态。”
“好。”
离渊号继续在星空中航行。
窗外的星辰如同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遥远而安静。
但在这片寂静之下，某种无形的暗流，似乎已经开始涌动。
……
七天后。
离渊号进入了一片相对空旷的星域。
这里已经远离主要航道，周围几乎看不到其他飞舟的踪迹。星空中漂浮着大量细小的陨石碎片，如同海洋中的浮冰，迫使离渊号不得不频繁调整航向，速度也慢了下来。
主控室内，凌昭正轮值。
他盯着光屏上的星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
还有三天就能抵达乱星坊。
这一路上，苏挽晴提到的那种“杂波”又出现了三次，且一次比一次清晰。最后一次发生时，冰魄星鉴甚至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空间扭曲痕迹——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虚空中“眨了眨眼”。
绝对有东西在跟着他们。
而且这东西对空间的操控极其高明，能够完美隐匿在常规扫描的盲区中。
“星骸兽吗……”凌昭低声自语。
青璃元君警告过，碎星海有星骸兽盘踞。那些怪物拥有扭曲时间与空间的能力，且没有灵智，只有吞噬一切能量的本能。
但如果真是星骸兽，为什么不直接攻击？而是这样若即若离地跟随？
正思索间，警报声骤然响起！
【警告！侦测到高强度空间扭曲！方位：左舷四十五度，距离八千里！扭曲强度快速攀升！匹配特征……星骸兽！数量：三！】
凌昭猛地抬头！
光屏上，三个猩红的光点正在急速逼近！
不是从后方。
而是从侧面，呈包抄之势！
它们终于……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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