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宝会后的第三天,陆府的气氛陡然紧绷。
清晨,沈清弦刚梳洗完毕,就听见院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两名陌生家丁守在了小院门口,面色冷硬。春杏出去询问,回来时脸色发白:“姨娘,老爷下令,从今日起各院加强看守,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出了什么事?”沈清弦放下梳子。
“说是……府里进了贼。”春杏压低声音,“昨夜库房丢了几件贵重东西,老爷大发雷霆,把当值的护院全打了板子。”
沈清弦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缝隙看向院门。那两个家丁站得笔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这不像防贼,更像看守囚犯。
她想起昨夜土地庙里,三皇子府的暗卫取走步摇的情景。看来李珩已经查到了什么,陆明轩这是在防备,也是在试探。
早膳时,送饭的丫鬟换成了厨房的粗使婆子,连春杏都被拦在屋内不得外出。饭菜很简单:一碗清粥,一碟咸菜,连平日配的馒头都没了。
“这是夫人的吩咐。”婆子面无表情,“府里出了事,各院都要节俭些。”
沈清弦没说什么,平静地用膳。她知道,这是王氏在借机敲打她。
刚用完膳,院外传来一阵喧哗。柳依依的声音清脆又委屈:“我只是想看看清弦妹妹,为何拦我?”
守门家丁的声音硬邦邦:“柳姑娘恕罪,老爷有令,这几日各院不得随意走动。”
“那你去通传一声总可以吧?”柳依依不依不饶,“就说我有要紧事找她。”
家丁迟疑片刻,还是进来禀报。
沈清弦放下茶盏:“请柳姑娘进来。”
柳依依走进来时,眼眶微红,像是哭过。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头上只戴了一支银簪,全然没了平日的华贵张扬。
“清弦妹妹……”她声音哽咽,“我是来向你赔罪的。”
沈清弦抬眼看她:“柳姑娘何出此言?”
“前日鉴宝会上,是我失态了。”柳依依走到她面前,竟要屈膝下跪,“我不该当众疑你,更不该……更不该让妹妹难堪。”
沈清弦伸手扶住她:“柳姑娘不必如此。”
柳依依顺势抓住她的手,力道极大,指甲几乎掐进她肉里:“妹妹不怪我?”她抬眼,眼中泪光闪烁,深处却藏着一丝疯狂,“那支步摇毁了,三皇子……三皇子他生了我的气。”
原来如此。李珩的怀疑和冷落,才是她今日这般模样的真正原因。
“殿下宽宏大量,不会为这点小事介怀的。”沈清弦抽回手,语气平淡。
“但愿吧。”柳依依擦了擦眼角,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小锦囊,“这是我新得的安神香,比上次的更好。妹妹近日想必也受了惊,点着这个睡,能安神定魂。”
又是香。
沈清弦接过锦囊,指尖触感微温。她没有打开,只是放在桌上:“多谢柳姑娘费心。”
“妹妹一定要用。”柳依依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这香……很特别。”
说完,她转身离去,脚步匆匆。
沈清弦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拿起那个锦囊,放在鼻尖轻嗅——不是醉芙蓉,而是一种更甜腻、更隐蔽的气息。她用小指沾了点粉末,舌尖轻尝,一丝极淡的苦味在口腔化开。
是“缠丝引”。
这种香料来自南疆,单独使用无毒,但若与另一种叫“离魂草”的药材长时间接触,会使人产生幻觉,日渐衰弱,最终疯癫而亡。前世,柳依依就用这招害过一位与她争宠的姨娘。
她将锦囊收入袖中,唤来春杏:“去打听一下,最近府里可有人患了癔症,或是精神恍惚的。”
春杏很快回来,脸色古怪:“姨娘怎么知道?前院有个洒扫的丫鬟,前几日突然疯疯癫癫的,总说看见鬼影,昨天被夫人打发到庄子上了。”
“还有吗?”
“还有……厨房管采买的王嬷嬷,这两日也神神叨叨的,说是梦见死去的女儿找她索命。”春杏压低声音,“大家都说,府里……不干净。”
沈清弦眼神一冷。
柳依依已经开始动手了。她不仅对自己下手,还在陆府各处埋下隐患,制造恐慌。一旦府中“闹鬼”的传言坐实,她这个新来的、又得过太后赏的典妾,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必须反击。
午后,沈清弦借口要抄经静心,将春杏支去前院取新纸笔。等屋里只剩她一人,她从妆台暗格中取出一支特制的香——这是她用艾草、雄黄和几种解毒药材自制的“破瘴香”,正好能克制缠丝引。
她点燃香,插在香炉中,淡淡的药香在屋内弥漫开来。
接着,她取出一张信纸,用密语给萧执写了封急信。内容很简单:“缠丝引现,府中生乱,疑为柳氏布局。急需离魂草样本比对。”
信写好,她走到后窗边,推开窗——院墙外那棵老槐树上,一只灰扑扑的麻雀停在枝头。这是萧执安排的传信鸟,训练有素,只认特定的信号。
她从怀中取出一小撮粟米,撒在窗台上,又做了一个特定的手势。那只麻雀立刻飞下来,啄食粟米。沈清弦迅速将信纸卷成细卷,塞进麻雀腿上的铜管里。
麻雀振翅飞走,消失在秋日灰白的天空。
做完这些,她重新坐回桌边,铺开纸笔,开始抄写《心经》。笔尖划过宣纸,发出沙沙声响,像某种无声的计数。
申时左右,前院传来消息:陆明轩要见她。
沈清弦换了身衣裳,跟着传话的丫鬟来到书房。陆明轩坐在书案后,脸色阴沉,面前摆着那尊羊脂玉观音。
“来了。”他抬眼,目光锐利如刀,“坐。”
沈清弦依言坐下,姿态恭顺。
“这尊观音,”陆明轩开口,“我找了几位行家看过,都说……底座有些问题。”他盯着她的眼睛,“你可知道?”
来了。沈清弦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底座?妾身不懂这些。那日顾老先生只说玉质和雕工极好,并未提及底座……”
“不是玉质问题。”陆明轩打断她,“是重量。这尊观音,比寻常同样大小的玉雕要重一些。”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几位行家都说,底座可能有夹层。”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
沈清弦心跳如鼓,但声音依然平稳:“夹层?那……那岂不是更好?说明此物更有来历。”
陆明轩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你说得对。”他坐回椅中,语气缓和下来,“张诚大人最喜欢这种有故事的物件。后日便是他的寿宴,届时我会亲自献上此礼。”
他顿了顿:“你与我同去。”
沈清弦一怔:“妾身……身份微贱,恐不妥当。”
“无妨。”陆明轩摆手,“张大人素来欣赏有才情的女子。你那日茶艺得了太后赏识,正好是个由头。”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况且,观音是你得来的,你去,更显诚意。”
沈清弦低头应下:“是。”
她知道,陆明轩带她去,一是为了彰显自己对“得宠妾室”的恩宠,二是为了在必要时,将她推出去顶罪——若观音有问题,他便可将责任推到她身上。
好一个一石二鸟。
从书房出来,天色已近黄昏。秋风吹过回廊,卷起满地枯叶,萧索如墓园。
回到小院,春杏迎上来,脸色发青:“姨娘,不好了……阿砚哥出事了。”
沈清弦脚步一顿:“说清楚。”
“暗香阁那边传话,说阿砚哥昨日出去收账,到现在还没回来。”春杏声音发抖,“刚才有人在后巷墙角,发现了这个……”
她递上一块染血的布条,是阿砚常穿的那件灰布衫的衣角。
沈清弦接过布条,指尖冰凉。上面除了血迹,还有一股极淡的腥甜气——是金线檀香。柳依依的人动手了。
“去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她冷静吩咐,“还有,把我那套藕荷色织锦褙子熏上‘雪中春信’的香。”
春杏一愣:“姨娘这是……”
“今夜,我要去见一个人。”沈清弦眼中寒光闪烁,“有些人,以为断了我的手脚,我就动不了了。他们错了。”
子时,城南土地庙。
沈清弦到的时候,萧执已经到了。他今日没带侍卫,独自一人站在破败的神像前,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
“王爷。”沈清弦行礼。
萧执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你信中说的缠丝引,我查了。”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纸包,“这是离魂草的样本。两种东西分开无毒,合在一起,便是慢性毒药。”
沈清弦接过纸包,打开看了看——是一种干枯的褐色草叶,气味刺鼻。她点头:“柳依依已经开始在陆府用这招了。”
“她等不及了。”萧执淡淡道,“三皇子冷落她,陆明轩又得了玉观音,即将攀上张诚。她必须尽快除掉你,重新掌握主动权。”
“还有一件事。”沈清弦从袖中取出那块染血的布条,“我的人失踪了,这是在他失踪的地方找到的。上面有金线檀香的气味。”
萧执接过布条,放在鼻尖轻嗅,眼神骤然转冷:“是三皇子府特供的香。李珩插手了。”
果然。沈清弦心中一沉。柳依依一个人,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绑人杀人。有李珩在背后撑腰,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你的人,我会派人去找。”萧执将布条收好,“但你要有准备,恐怕……凶多吉少。”
沈清弦闭了闭眼。阿砚是她重生后第一个真正信任的人,帮她打理暗香阁,传递消息,忠心耿耿。若他真因她而死……
“我不会让他白死。”她睁开眼,眼中寒光如冰,“王爷,后日张诚寿宴,陆明轩要带我同去献礼。”
萧执挑眉:“这是机会。张诚是太子的人,寿宴上太子可能也会到场。你若能在太子面前露脸,日后……”
“不。”沈清弦摇头,“我要的不是露脸,是借刀杀人。”
她走到香案前,用手指在灰尘上画出几个名字:陆明轩、柳依依、李珩、张诚、太子。
“玉观音底座有夹层,藏的是三皇子在江南的暗桩名单。陆明轩献礼,张诚收礼,太子若在场,必会查验。”她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夹层一旦打开,名单曝光,太子会以为是三皇子故意借陆明轩之手挑衅,而陆明轩……百口莫辩。”
萧执眼中闪过赞赏:“好计策。但如何确保太子当场查验?”
“这就需要王爷帮忙了。”沈清弦抬眼看他,“寿宴上,需要有人‘无意间’透露,这尊观音底座暗藏玄机。而这个人,不能是你我。”
“你想让谁来做这个‘无意间’的人?”
沈清弦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柳依依。”
萧执一怔,随即恍然:“你是要……”
“她不是想害我吗?”沈清弦冷笑,“那我就给她这个机会。让她在寿宴上,‘揭发’我献上的观音有问题。到时太子一查,查出的却是三皇子的秘密。你说,李珩会怎么对她?”
借柳依依的刀,杀她自己的人。这一计,毒辣又精妙。
萧执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沈姑娘,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想象的更危险。”
“那是因为,我比王爷更知道,活在这世上的代价。”沈清弦转身,面向破败的神像,“前世我死得太冤,今生,我要所有欠我的人,连本带利还回来。”
庙外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两人同时噤声,闪身躲到神像后。片刻后,庙门被推开,一个人影踉跄着冲进来,扑倒在地。
借着月光,沈清弦看清了那人的脸——是阿砚!
他浑身是血,脸上都是淤青,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但还活着。
“阿砚!”沈清弦冲过去扶住他。
阿砚抓住她的衣袖,声音嘶哑:“姑娘……快走……他们追来了……”
话音未落,庙外已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至少五六个人,正朝这边包围过来。
萧执拔剑出鞘,将沈清弦护在身后:“带他走,后窗。”
沈清弦咬牙扶起阿砚,朝后窗挪去。阿砚伤得太重,几乎无法行走,她一个弱女子,拖着他走得极其艰难。
庙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里面!围起来!”有人低喝。
萧执持剑挡在门前,回头看了沈清弦一眼:“快走!”
沈清弦终于将阿砚拖到窗边,用尽力气将他推出去,自己也跟着翻出。落地时,她听见庙内传来兵刃交击的声音——萧执已经和对方交上手了。
她不敢回头,搀扶着阿砚,跌跌撞撞地朝巷子深处逃去。
身后,打斗声、惨叫声、怒喝声交织在一起,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不知跑了多久,沈清弦终于在一处废弃的宅院前停下。
她将阿砚扶进破屋,让他靠在墙边,自己则瘫坐在地,大口喘息。汗水浸湿了衣衫,夜风吹过,冷得刺骨。
阿砚的状况很糟。他胸前有一道很深的刀伤,虽然草草包扎过,但还在渗血。脸上、手上都是淤伤和擦伤,显然遭受了严刑拷打。
“阿砚,醒醒。”沈清弦轻拍他的脸。
阿砚缓缓睁开那只还能睁开的眼睛,看清是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姑娘……没事就好……”
“他们问你什么了?”沈清弦撕下衣襟,为他重新包扎伤口。
“问……姑娘和萧王爷的关系……问玉观音的来历……”阿砚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还问……姑娘是不是……沈家那个逃掉的小姐……”
沈清弦手一顿。
李珩果然查到了。或者,是柳依依告诉他的。前世她死时,柳依依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这一世,柳依依迟早会拿这个做文章。
“你怎么答的?”
“我……什么都没说。”阿砚咳嗽起来,嘴角溢出鲜血,“他们打,用刑……我说……我就是个跑腿的,什么都不知道……”
沈清弦眼眶一热。她知道那种刑讯的滋味,前世她也受过。阿砚能撑到现在,全凭一口气。
“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她处理好伤口,又从怀中取出随身带的伤药,给他服下。
破屋外,夜风吹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隐约传来打更声——四更天了。
沈清弦靠在冰冷的墙上,听着阿砚渐渐平稳的呼吸,心中却如惊涛骇浪。
今晚这一劫,让她看清了几件事:
第一,李珩已经对她起疑,并且开始下死手。
第二,柳依依和李珩勾结得更深了,两人都想置她于死地。
第三,萧执……他今夜独身来见她,又为她挡下追兵,这份情谊,已经超出了“盟友”的范畴。
她忽然想起前世,临死前的那一刻。柳依依用簪子刺穿她的喉咙,陆明轩冷眼旁观。那时她想,若重来一世,她定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现在,她正在这条路上。
但今夜阿砚的血,让她明白一件事——复仇的路上,不仅会沾上仇人的血,也会让无辜的人受伤。她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束这一切,然后……保护那些还活着的人。
天色渐渐泛白。
沈清弦站起身,走到破屋门口。晨雾弥漫,远处的屋舍轮廓模糊不清,像一场未醒的梦。
她必须在天亮前回到陆府,否则春杏那边不好交代。但阿砚伤成这样,不能带回去。
正发愁时,巷子尽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沈清弦立刻警惕,手摸向袖中的银簪。
脚步声渐近,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晨雾中走来——是萧执的那个侍卫,身上带着血迹,但步履稳健。
“沈姑娘。”侍卫拱手,“王爷让我来接您。您的人,交给我吧,我会找大夫医治,绝对安全。”
沈清弦看着他:“王爷呢?”
“王爷受了点轻伤,已经回府了。”侍卫顿了顿,“王爷让我转告姑娘:计划照旧,后日寿宴,一切按原定进行。”
沈清弦沉默片刻,点头:“好。”
她回头看了一眼昏迷的阿砚,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入晨雾中。
陆府的高墙就在前方。那里有虎视眈眈的王氏,有疑心深重的陆明轩,有随时可能咬她一口的柳依依。
但她必须回去。
因为游戏,还没结束。
阿砚重伤获救,李珩与柳依依的杀招已现。沈清弦被迫提前启动“寿宴反杀局”,欲借柳依依之手引爆玉观音夹层秘密。萧执受伤,盟友关系面临考验。后日张诚寿宴在即,多重杀机交织——玉观音能否顺利引爆?太子会如何反应?柳依依会否按剧本“揭发”?而重伤的阿砚,又能否挺过这一关?晨雾未散,更大的风暴已在寿宴上空聚集,所有人都已就位,只等那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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