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分，东宫后园的暖棚撤去桐油纸顶，那些耐寒稻苗已长到尺余高，青绿茁壮。萧怀瑾蹲在田埂边，最后一次记录数据：“三月二十一，苗高一尺二寸，分蘖七枝。移栽可行。”
韩弘毅在一旁帮忙收拾记录册：“怀瑾哥哥，咱们的模型都试好了，什么时候做大的？”
“等苏州的消息。”萧怀瑾站起身，拍拍衣角的泥土，“皇叔来信说，苏州已经准备好试验地了，就在他们封地的一处丘陵庄子。”
正说着，宫人送来安亲王的信。萧怀瑾拆开细看，信中说苏州已备好工匠材料，就等他们过去。另附了一张图纸，是庄子地形的简图，标出了适合安装风力提水机的位置。
“弘毅，咱们后日出发。”萧怀瑾眼睛发亮。
两日后，萧怀瑾与韩弘毅在韩振陪同下，启程前往苏州。这是萧怀瑾第一次离京远行，马车里，他掀开车帘，一路看着沿途春色。田野里麦苗青青，农人正在田间忙碌。
“韩叔叔，您看那边。”萧怀瑾指着远处一片丘陵地，“那儿的地形和图纸上画的真像。”
韩振顺着看去，只见丘陵起伏，梯田层层。他点头道：“北方的丘陵多是旱地，靠天吃饭。若风力提水机真能成，能救不少地。”
车行五日，抵达苏州。安亲王亲自在城门外迎接，安亲王妃也一同来了。
“怀瑾，一路辛苦了。”安亲王笑着拍拍侄子的肩，“这位就是韩大人的公子弘毅吧？长得真精神。”
韩弘毅乖巧行礼：“弘毅见过王爷、王妃。”
安亲王妃温声道：“不必多礼。庄子都准备好了，你们先歇一日，明日再去看地。”
安亲王府在苏州城南，是座雅致的园林宅邸。萧怀瑾和韩弘毅被安排在相邻的客院，推开窗就能看见假山池塘，与京城的方正宫院大不相同。
当晚用膳时，安亲王说起试验地的情形：“……选了封地内一处叫‘燕子坡’的庄子，有旱地百亩，往年全靠人挑水灌溉。庄头老赵听说要装新机器，高兴得不得了，说若真能成，今年就能多种十亩棉花。”
“棉花？”萧怀瑾只听说北方诸县可种，“苏州也种棉花？”
“种，但不多。”安亲王妃接话，“江南主要种桑养蚕、种茶，棉花多在江北。不过近年棉布需求大，有些农户改种棉花，只是灌溉跟不上。”
韩振问道：“王爷，苏州可有现成的风车？”
“有，多是用来磨面的。”安亲王道，“本王已让工匠照你们的图纸备料，扇叶用杉木，立杆用毛竹，飞轮用枣木，都是本地易得的材料。”
次日一早，众人前往燕子坡。庄子离城二十里，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庄头老赵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农，皮肤黝黑，双手粗大，早早就在路口等着。
“王爷，王妃，您们可来了！”老赵搓着手，“材料都备齐了，工匠也候着呢。”
燕子坡是片缓坡丘陵，梯田从坡脚延伸到半山腰。正值春播时节，几个农人正在坡脚的地里播种，坡上的地还空着——那是等雨水或等挑水才能种的。
萧怀瑾仔细察看地形，又测了风向风速。春日的东南风正从坡下往坡上吹，风力稳定，确是安装风力提水机的好地方。
“赵伯，往年这些坡地怎么浇水？”他问。
老赵叹道：“靠人挑。一担水百十斤，从坡下溪里挑到坡顶，一个壮劳力一天也挑不了几担。所以坡上的地只能种些耐旱的豆子、高粱，收成不好。”
韩弘毅仰着小脸问：“那为什么不在坡下多种些？”
“坡下地少啊。”老赵指着，“您看，这坡下平地就三十来亩，坡上倒有七十亩。若能浇上水，坡上能种棉花，一亩顶三亩豆子的收成。”
萧怀瑾心中计算：按模型数据，一架风力提水机每日可提水二百担，能浇五亩地。若在坡上装三架，就能解决大部分坡地的灌溉。
“咱们先做一架试试。”他对安亲王道，“若成了，再增加。”
工匠们早就候着了，都是苏州本地的木匠、竹匠，手艺精湛。韩振将图纸展开，详细讲解每个部件的做法和安装要点。
扇叶用杉木板拼接，绷上桐油纸；立杆用三根毛竹捆扎，增强承重；飞轮用枣木整料雕刻，边缘加铁箍防裂；齿轮用硬木制作，齿牙要精确。
老赵和几个庄户在一旁看着，不时提问：“这扇叶转起来会不会散架？”“下雨天怎么办？”“要是风太大吹倒了咋整？”
韩振一一解答：“扇叶用榫卯加铁钉固定，散不了。下雨时可用油布遮盖关键部位。立杆埋入地下五尺，用石块夯实，倒不了。”
工匠们都是熟手，听明白就动手。锯木声、刨花声、敲打声在春日田野里响起，引来不少庄户围观。孩子们跑来跑去，好奇地看着这些新奇物件。
安亲王妃带着几个女子在远处搭了凉棚，煮了茶水送来。她看萧怀瑾和韩弘毅满头大汗还在帮忙，笑道：“两个小师傅，歇会儿喝口茶。”
萧怀瑾接过茶碗，一饮而尽：“谢皇婶。这立杆今天能立起来吗？”
“能。”领头的工匠老陈道，“竹子轻，五个人就能扶起来。关键是埋坑要深，土要实。”
果然，日头偏西时，三根捆扎好的毛竹立杆被缓缓竖起，埋入预先挖好的深坑。庄户们填土夯实，又在周围垒上石块加固。
十丈高的立杆在田野中矗立起来，夕阳给它镀上一层金边。老赵仰头看着，喃喃道：“真高啊……这要是成了，咱们庄子可要出名了。”
萧怀瑾爬上临时搭的架子，检查立杆顶端的轴承安装。韩弘毅在下面递工具，小脸上满是紧张。
“怀瑾哥哥，小心！”
“放心。”萧怀瑾稳稳安装好轴承，又检查了牵引绳。下来时，他脸上沾了灰，眼睛却亮晶晶的，“明天装扇叶和飞轮，后天就能试转了。”
当晚，众人在庄子里歇下。老赵媳妇做了几道农家菜，虽简单却可口。饭后，萧怀瑾和韩弘毅在油灯下核对明日工序，韩振与安亲王说着推广的打算。
“若试验成功，先在封地内推广。”安亲王道，“等有了实效，再报朝廷，推向整个江南。”
韩振点头：“王爷考虑得是。不过要定好维护章程——机器再好，不会用、不会修也是摆设。得训练几个庄户，让他们学会日常保养、简单维修。”
窗外春虫唧唧，月光洒在刚刚立起的立杆上。而在不远处农舍里，庄户们还在议论着这个新奇玩意儿，有期待，有怀疑，但更多的是希望。
老赵对媳妇说：“要是真成了，咱家那五亩坡地就能种棉花了。一亩棉花能卖三两银子，五亩就是十五两……够给儿子娶媳妇了。”
媳妇笑他：“想得美，先成了再说。”
“能成。”老赵望着窗外月光下的立杆，“王爷请来的小皇子，看着就是个能成事的。”
这一夜，许多人怀着希望入眠。而田野里那架尚未完工的风力提水机，在月光下静静矗立，等待着春风，等待着转动，等待着将坡下的溪水，送到坡上干渴的土地里。
就像将希望，送到需要它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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