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仪得了父皇的明确支持与指点,心中最后一丝忐忑也化作了坚定行动的勇气。她回到女子学堂与徐清韵闭门详议半日,一套缜密而灵活的应对之策便迅速铺开。
首先,针对仿冒绣品的低价冲击,合作社并未跟风降价,反而在徐清韵的协助下,邀请了几位与韩振交好、精通书画的翰林学士,以及宫中两位技艺超群却即将退休的尚服局绣娘,共同设计了一批全新的“文翰雅集”系列绣品。图样或取自古诗意境,如“采菊东篱下”、“寒梅着花未”;或摹写名家小品中的兰竹梅菊,清雅脱俗,对绣工要求极高。每一幅绣样都配有翰林学士亲笔题写的诗词短句,绣品完成后再由绣娘以极细的丝线将题词绣于角落,形成独一无二的书画绣结合之作。同时,萧令仪亲自拜访了几家素有声望的老字号绸缎庄和文房铺,达成合作,将这批精品在其店中设专柜寄售,借其百年信誉,进一步拉开与廉价仿品的差距。
其次,“内廷监制”的匾额经萧景珩特许,以端庄而不失雅致的字体制成,悬于合作社正门及图书馆内的售卖处。这块匾额并未滥用皇家威仪,却如定海神针,让那些关于“公主与民争利”、“敛财”的流言不攻自破——陛下与皇后娘娘的首肯,便是最大的清白与荣耀。萧令仪还特意在合作社内辟出一间雅室,陈列皇后早年赏赐的几样与女红相关的物件,以及皇帝为图书馆题写的匾额拓片,无声地彰显着皇室对此事的肯定与支持。
与此同时,萧令仪采纳了母后的建议,着手“以故事正名”。她请徐清韵协助,从合作社中挑选了三位经历最具代表性的女子:一位是早年丧夫、独自抚养幼子、凭借一手好绣活撑起家业的寡妇周娘子;一位是因父兄获罪、家道中落,从识文断字的闺秀变为需要自谋生路,却始终保持着良好教养与坚韧品性的苏姑娘;还有一位则是原本只是普通农女,因合作社而结识良师益友、技艺突飞猛进,如今已成为合作社骨干、并开始教授新人的年轻绣娘春草。萧令仪花费数日时间,分别与她们长谈,倾听她们的悲欢、挣扎与希望,亲自将她们的故事润色成文,交由与韩家相熟、主持《京华岁时录》编撰的一位老翰林。
老翰林读罢这三篇文稿,拍案称好:“真人真事,情真意切,更兼自强不息之志、守望相助之情,正是教化人心、移风易俗之良材!公主殿下此举,不仅是助人,更是立心!”不久后,新一期的《京华岁时录》便以“坤德载物,针黹生辉——记景姝女子手艺合作社二三事”为题,用整整两个版面刊载了这些故事,文笔质朴感人,细节生动。文章不仅讲述了她们个人的奋斗,也点明了合作社如何为她们提供了平台、技艺培训和尊严,更提及了皇后娘娘对女子自立的鼓励与公主殿下的亲力亲为。刊物一出,迅速在士林与市井间流传开来,许多人读后唏嘘不已,对公主的善举有了更深的理解与敬佩。
流言蜚语最怕阳光与实据。当“内廷监制”的匾额高悬,当雅致难仿的精品在知名店铺亮相,当真实动人的故事通过官方认可的渠道传播,那些隐秘的诋毁便如晨露见日,迅速消散了大半。偶有酸腐之言,也很快被更多对公主善举的称赞与对合作社绣品质量的认可所淹没。甚至有位素以古板着称的御史,在读到苏姑娘的故事后,私下对同僚感叹:“女子遭逢家变,能不坠其志,以技艺自立,诚为可敬。公主殿下为其提供庇佑之所,亦是仁德。”至于那几家仿冒绣坊,在失去流言助力、又无法模仿高端精品后,价格优势难以持久,生意渐渐回落,虽未倒闭,却再也无法对合作社构成实质威胁。
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非但未能挫伤萧令仪的锐气,反而让她和她的合作社声誉更隆。订单不减反增,尤其是“文翰雅集”系列,备受文人雅士及官宦家眷青睐,常有顾客指定要某某翰林题诗、某某绣娘的绣品,形成了独特的口碑效应。更重要的是,经此一役,萧令仪处事愈发沉稳周全,在皇室与朝野中的形象,从一个“有些新奇想法”的公主,逐渐转变为一个“有胆识、有谋略、能办实事、且处事有度”的皇家典范。连最初有些疑虑的宗室长辈,如今提起这位侄女,也多是赞许之词。
这日,萧令仪去坤宁宫向沈静姝请安,眉宇间已褪去几分少女的青涩,多了些许历练后的明澈与从容。她详细禀报了应对措施及结果,末了,轻声道:“母后,儿臣此次方知,行善事亦需讲求方法,懂得借势,更要自身立得正、行得稳。那些流言初起时,儿臣也曾气愤委屈,但如今想来,亦是磨砺。儿臣多谢父皇母后信任与支持,若非如此,儿臣或许难以如此从容应对。”
沈静姝温柔地抚着她的发髻,眼中满是欣慰:“令仪,你做得很好。世间路,从无坦途。你能于风波中站稳,借力化解,更明本心,这比一帆风顺更显可贵。记住,只要你所为是正道,是实事,父皇与母后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如今你既已闯过这一关,日后行事,更可多几分底气。”
母女二人正说着体己话,外头传来萧怀瑾雀跃的声音,紧接着,他和韩弘毅抱着几个小模型,脸蛋红扑扑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慈蔼笑容的乳母嬷嬷。
“皇姐!母后!你们看!”萧怀瑾献宝似的举起一个带着弯曲叶片和精巧齿轮组的小扇车模型,迫不及待地轻轻摇动手柄,那薄木片削成的弯曲叶片便呼呼地转起来,带起明显的微风,“我和弘毅做的!韩大人说,用了齿轮省力,叶片弯成这样,风更大!要是做成真的,陈老伯他们打谷就不用那么累啦!”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韩弘毅也鼓起勇气,举起手里一个装着奇怪头翼的小船模型,小声补充:“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我们还试了给船装这个,在水盆里试过好几次,好像……好像转弯时是稳一点点,不过还要再改改。”
萧令仪看着弟弟满脸的兴奋和手上虽显稚嫩却结构精巧的模型,又想起自己刚刚经历的风波与成长,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奇异的暖流与自豪。她接过那小小的扇车模型,仔细看了看齿轮咬合与叶片弧度,由衷赞道:“怀瑾真聪明!弘毅也厉害!这个若是让工匠依样做成实物,定能帮庄户人家不少忙。”她转头对沈静姝笑道,语气中带着姐姐的骄傲,“母后,您看,咱们怀瑾在格物上用心,儿臣在实事上摸索,太子皇兄在朝政上历练,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朝着父皇母后期望的样子长大,学着为这天下、为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呢。”
沈静姝看着眼前一双儿女,一个清丽坚毅,眸中闪烁着智慧与担当;一个聪慧专注,浑身洋溢着探索的热情,心中那份宁静的喜悦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她伸手,将女儿和次子轻轻揽到身边,柔声道:“是啊,你们都在长大,都在找到自己的路,并且走得踏实。这便是父皇母后最欣慰的事。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兄妹同心,秉持正念,不忘根本,便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们每一个人的努力,聚在一起,便是这盛世最美的风景。”
窗外冬阳正好,明亮却不刺眼,透过精致的琉璃窗棂,洒在母子三人身上,暖意融融,连空气中细微的尘埃都在光柱中悠然起舞。坤宁宫内,一派温馨静谧,而在这静谧之下,是年轻一代悄然成长、逐渐绽放的勃勃生机与无限可能。雏凤清音已历风霜,其鸣愈发清越,响彻云霄;幼虎爪牙初试山野,其势渐露峥嵘,步履沉稳。盛世传承,家国同安的宏图,正在这日常的点点滴滴、在这每一次的应对与成长中,稳稳地延续,扎实地铺展向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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