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角门外那道黑影刚消失在巷口，御书房的铜漏正滴下第十七声。绿芜推门而入，手中火漆未干的军报边缘微卷，映着烛光泛出暗红。
“断崖谷回信。”她将漆匣置于案上，指尖避开了封印处的朱痕。
我启匣，取出萧绝亲笔令签，字迹如刀刻：“轻骑已伏谷底，雪深三尺，人马俱静，待令而动。”落款时辰是两个时辰前，正是“蜜橘无恙”信号发出后不久。我提笔在边报背面批了八字：“左翼佯攻，诱敌深入”，命兵部即刻以三色旗语传令前线——红旗起，蓝旗止，黄旗转阵。
不到半刻，斥候连滚带爬撞进宫门，战袍撕裂，脸上结着血霜：“朔云口失守！敌前锋破第一道防线，两座烽燧皆陷，火讯中断！”
殿中大臣哗然。礼部尚书颤声奏请：“天寒地冻，通讯难继，不如暂退关内，固守待春。”
我将边报摔在他面前：“你口中‘暂退’，便是弃将士于风雪，授敌长驱直入之机。凡再言退者，按军法处置。”转头对绿芜下令，“拟诏：前线将士家属，赐田五亩，免赋三年，抚恤加倍。礼部今日必须发榜。”
话音未落，外殿急鼓三响。又一骑使自北境飞驰而来，滚落下马，声音嘶哑：“摄政王立高坡执旗，重组三营为北斗阵，敌重甲骑兵突袭中军未果，已被击退！萧帅亲率亲卫反冲锋，斩敌先锋校尉，夺其战旗！”
我闭眼三息，睁眼时已移步沙盘前。朔云口地形尽在眼前，敌我布阵清晰可辨。萧绝稳住了阵脚，但敌军收缩迅速，显然未乱。若不能迫其分兵，伏兵难出。
“传最后一羽信鹰。”我说。
绿芜捧来铁笼，那只灰羽鹰腿上有旧伤，去年秋猎时被流矢所伤，是我亲手救下的。它盯着我，眼神锐利。
我提笔疾书：“断崖谷西侧古河道可行，可袭粮道，勿失良机。”封筒绑牢，放鹰腾空而去。众人仰头，直至那一点灰影没入云层。
两个时辰过去，殿内炭火噼啪，无人敢言。沙漏流尽第七轮，更鼓敲过戌时，忽闻殿外一声尖啸——残鹰坠落在屋檐，右翼折断，爪中铁筒却完好。
我亲自取下，展开密信，字迹潦草却有力：“轻骑夜渡古河，焚敌粮车三列，火光十里可见。敌后大乱，前锋动摇。”
满殿死寂之后，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兵部侍郎激动得几乎落泪：“天佑大晏！”
我未笑。敌军虽乱，但主力未损，萧绝仍在前线鏖战。我提朱笔，在沙盘上圈出敌军左翼薄弱处，写下新令：“命游骑扰其右，逼其调兵；令伏兵缓退，勿追过深。”又加一道密令：“三日后，若风向西北，可点烟塚为号。”
绿芜领命而去。我立于窗前，北方夜空阴沉，风势渐紧。这场雪，还未停。
前线，朔云口外三十里雪原。
风雪扑面如刀，萧绝立于高坡，披风猎猎，左手紧握令旗杆。副将策马奔来，声音在风中破碎：“右翼发现敌军调动，似有增援！”
他眯眼望向远处模糊的黑线，片刻后扬旗三下。传令兵立刻挥动红旗，左翼三营缓缓前压，弓弩手列阵推进。敌军果然反应，从中路抽调骑兵驰援右翼。
“就是现在。”他对副将低语，“传令断崖谷，出击。”
话音未落，东南方向忽然腾起一道青烟，旋即被风吹散。那是预先埋设的烟塚点燃的信号——伏兵已动，敌军粮道被截。
敌阵骚动肉眼可见。原本整齐的方阵开始混乱，中军旗帜频频摇晃。萧绝翻身上马，抽出佩刀：“传我令，全军推进，但不得越界追击。我要他们自己溃。”
副将领命而去。他坐在马上，目光扫过战场。尸横遍野，血染白雪，敌我将士倒在一起，分不清衣甲。一名重伤士兵爬到他马前，嘴唇开裂，喃喃：“王爷……我们赢了吗？”
萧绝翻身下马，蹲下身，摘下自己的水囊递过去：“还没。但我们会赢。”
士兵咧嘴笑了，随即昏死过去。医官跑来抬走他。萧绝站起身，接过副将递来的最新战报：“敌方主帅下令焚烧部分辎重，似有后撤之意。”
他盯着战报末尾的落款时间，眉头微皱。太准时了，仿佛早有准备。
“不对。”他低声说，“撤得太快，像是……在引我们追。”
他抬头望向朔云口方向，风雪深处，宫城所在之地一片漆黑。他知道，那个人正在那里看着这一切。
而此刻，御书房烛火未熄。
我正将最后一道指令封入漆匣，准备送往北境。绿芜忽然进来：“方才西华门巡防禀报，有一名送炭小吏，在宫墙根下划了个符号——是个歪斜的三角，底下加一横。”
我手中的笔顿住。
那是我与萧绝年少时定下的暗记，只有我们两人知道。代表“有变，勿近”。
我猛地起身，冲到沙盘前。敌军撤退路线太过规整，不似溃败，倒像……诱敌深入。
“传令！”我喝道，“立刻收回追击令！所有部队原地固守，不得越出防线一步！”
绿芜飞奔而出。我站在沙盘前，手指重重压在“断崖谷”三个字上。
风雪中，萧绝骑在马上，望着前方逐渐远去的敌军背影，忽然勒住缰绳。
“传令兵！”他喊，“吹号收兵！全军后撤五里，重新布防！”
传令兵愣住：“可……前锋已开始追击。”
“立刻！”他吼道。
号角终于响起，短促而急迫。正在追击的士兵纷纷止步，疑惑回头。
就在此时，远处一座雪丘轰然崩塌，尘雪冲天而起。数百名隐藏其后的敌军精锐跃出，手持长矛，直扑我军侧翼。
萧绝拔刀在手，怒吼：“列阵迎敌！盾手上前！”
喊杀声再度撕裂风雪。他策马冲向前线，披风在狂风中翻卷如旗。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擦过他的肩甲，钉入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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