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哭得嗓子都哑了，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磕得红肿渗血。安定侯摆了摆手，声音疲惫得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够了。”
杀了小桃，反而坐实“柳家杀人灭口”的流言。
传出去，只会让“柳绯绯私会外男”的谎话更像真的。
他盯着小桃，眼神淬着冰，字字咬牙：“管好你的嘴。从今日起，滚出京城，永远不许回来。若我在外面听到半句闲话，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必取你性命！”
话音刚落，两个婆子上前，像拖垃圾似的把小桃拽起来。她连炕席下藏的多年积蓄都顾不上拿，被推搡着摔出侯府大门，膝盖磕在青石板路上，渗出血来，却连疼都顾不上，爬起来就往城外跑。
她怕安定侯反悔，更怕那“取性命”的威胁真的落在头上。
柳绯绯亲眼看着小翠被活活打死，当晚就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胡言乱语。
梦里全是板子砸在皮肉上的闷响，还有小翠最后望向她的、满是期待的眼神。那眼神渐渐和前世狱卒的鞭子重合，她被按在大牢的地上挨打，疼得哭天抢地，却没人像祖母那样护着她；恍惚间，她又看见韦沉璧端着鸩酒走来，杯沿的寒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爹爹我错了……好疼……别打我……”她反复呓语。
柳老夫人心疼得肝肠寸断，日夜守在床边喂药擦身，把所有过错都归到“外面的人坏”“你爹太凶”。
安定侯看着女儿烧得通红的脸，又想起小翠死不瞑目的眼睛，心里虽有悔意，却还是挑了几个伶俐丫鬟送到女儿身边，亡妻就这一个女儿，就算闯了天大的祸，他也只能护着。
深夜，京城郊外的乱葬岗。寒鸦在枝头哀嚎，冷风卷着落叶，在荒草间打旋。
一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正用一根断树枝吃力地挖着土。
是小桃。
她身上的伤还没好，一弯腰就扯得生疼，手上也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
她身边放着一卷破旧的草席，里面裹着小翠的尸体。
她绕了一圈，又躲回侯府后院的树后，看着两个仆人嫌晦气地把草席往乱葬岗扔，等仆人走了才敢出来找，在荒草里翻了半个时辰，才在一堆白骨旁寻到小翠。
草席被刮破了，小翠的眼睛还圆睁着，像是不甘心，又像是不敢相信。
也许小翠到死都在盼着小姐能求一句情。
小桃伸手想帮她合上眼睛，指尖碰着冰冷的皮肤，眼泪又掉了下来：“早就跟你说，小姐靠不住……”她一边挖，一边低声啜泣，泥土混着眼泪糊了满脸，“上次她砸探花郎，侯爷舍不得罚她，倒扣了咱俩一个月工钱，她给你块花糕，你就忘了委屈……你总说侯府待我们恩重如山，可这次她闯了祸，连句‘别打了’都不敢说，你却还帮着她撒谎……”
坑挖得很浅，勉强能容下草席。小桃费力地把小翠拖进去，开始往里面填土。泥土落在草席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小翠在哭。
她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小翠的傻，哭自己的命苦，更哭这侯门里凉薄得连一句真心都换不来的情分。
泥土渐渐盖过草席，小桃抹了把眼泪，踉跄着站起身，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走。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身上连半个铜板都没有，却清楚地知道，再也不能回那个吃人的侯府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腐叶和碎石上，“咔嚓、沙沙”，一下下敲在心上。小桃浑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僵成了石头。
这深更半夜的乱葬岗，怎么会有人？她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忘了，后颈凉得像有冰冷的手要搭上来。
脚步声停在她身后三尺远的地方。一个女声响起，带着几分试探：“小桃？可是安定侯府的小桃吗？”
“鬼……”小桃牙齿打颤，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她不敢回头，只记得老人们说，枉死的鬼会学人的声音勾魂，尤其是在这乱葬岗里。
那人见她不应，轻轻绕到她面前。小桃紧闭着眼，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荒草，鼻尖却闻到一丝淡淡的松木香。
是灯笼油的味道，不是鬼的腥气。
“抬起头看看，我不是鬼。”那声音又响起，带着点无奈的耐心。
小桃颤抖着掀开眼缝。朦胧月光下，提着灯笼的少女站在面前：丫鬟衫干干净净，发鬓梳得整整齐齐，眉眼清秀。
这是韦三小姐身边的珠儿！
从前小姐找韦三小姐麻烦时，她和小翠仗着侯府的势，没少给珠儿甩脸子。
灯笼的光暖融融的，驱散了周遭的阴冷。小桃张了张嘴，喉咙又干又哑，半天发不出声音。
珠儿没多说，只朝身后招了招手两个穿韦家仆役服的男人默不作声地上前，动作轻缓地将浅坑里的小翠遗体抬出来，放在旁边的平地上。
小桃这才看见，珠儿身后还跟着个人，两人抬着一口薄木棺材，虽简陋，却比草席体面百倍。
他们怎么会来？韦三小姐为什么要管这事？小桃脑子里一团乱麻。
韦三小姐是小姐的对头，她和小翠还欺负过珠儿，按说该被爱屋及乌才对。
不等她想明白，仆役们已经选了块土层结实的地方，用铁铲挖起了更深的墓穴。
铁铲入土的声音沉闷，却比乱葬岗的风声让人安心。珠儿转向她，接过小厮递来的香烛纸钱，语气平静得像在说“该吃饭了”：“别愣着，过来送你姐妹最后一程。”
小桃如梦初醒，踉跄着爬起来。她看着仆役们小心地将小翠放入棺材，盖棺时，她伸手摸了摸棺木。
冰凉的木头，竟比草席暖。
棺木缓缓放进新墓穴，黄土一锹锹落下，小桃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除了悲伤，还有种说不清的酸涩。
她欺负过的人，反而给了她和小翠最后一点体面。
墓穴填好，隆起一个小小的土堆，再也不怕野狗啃噬、雨水冲刷。
珠儿看着土堆，对还站在坟前的小桃说：“这里不能待了，跟我走。”
小桃茫然抬头：走？她能去哪？京城无亲无故，身上分文没有。
可看着珠儿平静的眼神，又回头望了望那座新坟。
小翠在这里有了归宿，她若不跟着珠儿，或许明天就会饿死在路边，或是被乱葬岗的野狗盯上。
最终，她咬了咬干裂的嘴唇，默默跟上珠儿的脚步。
灯笼的光在前面晃着，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步步走出了这片阴冷的乱葬岗，融进了沉沉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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