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园”行星的蔚蓝轮廓,连同那些繁忙的轨道设施和若隐若现的“防御阵列升级测试”光芒,逐渐缩退为视野尽头一颗黯淡的星辰,最终彻底湮灭在“精卫”号后方永恒的黑暗里。
他们离开了。以一种近乎不告而别的方式,拒绝了可能的庇护,也避开了潜在的漩涡。
脱离“新家园”引力范围的初期,是“精卫”号最为脆弱、也最为紧张的时刻。尽管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幽灵协议”,舰船如同一块真正的太空垃圾般漂流,但谁也无法保证,“新家园”那看似宽容的“静谧之眼”是否真的会放任他们离去,或者是否暗中布下了追踪的种子。
因此,在驶出足够距离后,林云做出了另一个冒险但必要的决定:利用刚刚修复的、勉强能进行有限机动的姿态推进器,结合一颗途经的小行星的微弱引力,进行一次极其精细的“引力弹弓”机动。目标不是加速,而是改变航向——从一个相对“可预测”的漂流路线,偏转到一个更加随机、更难以追踪的深空方向。
这次机动几乎耗尽了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能量储备,也让本就脆弱的舰体结构再次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它成功了。“精卫”号的轨迹变得难以捉摸,彻底切断了与“新家园”方向任何可能的直接连线。
现在,他们真正成了一叶孤舟,在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驶向归途——如果那遥不可及、不知是否还能安然返回的故乡,还能称之为“归途”的话。
航程是漫长的,以亚光速常规航行跨越星际距离,动辄以年为单位计算。而“精卫”号的状态,甚至无法维持高效的持续加速。他们只能依靠惯性滑行,间或利用沿途可能遇到的微弱引力源进行微小的航向修正和微不足道的加速,如同在冰原上拖着断腿爬行的旅人。
然而,这段被迫的“漫长归途”,却成了“精卫”号喘息、修复和反思的唯一机会。
舰内的气氛依旧压抑,但绝望中逐渐滋生出一种坚韧的麻木。在确定了短期内不会有直接威胁后,林云调整了工作重心。修复工作不再是慌乱地填补漏洞,而是系统性地、按部就班地进行。能量被精打细算地分配:优先确保生命维持和关键系统的最低稳定,然后将剩余部分投入到对龙骨、动力核心和导航系统的逐步修复上。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每一个微小的进展——比如一条受损的能源管道被重新接通,一个烧毁的电路板被替换,龙骨上一道细微的裂痕在生物能量的浸润下开始缓慢愈合——都只是让船员们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一丝,然后继续投入下一个任务。他们就像一群在废墟中默默重建家园的幸存者,目标明确,动作机械,将所有的情感都压抑在繁重而琐碎的劳作之下。
伏羲-子成为了修复工作的核心大脑。它控制着所剩无几的工程机器人,精确计算着每一份能量和材料的分配,模拟着每一次修复操作对舰体整体稳定性的影响。同时,它也在持续地、以极低功耗分析着已经获取的海量数据——不仅仅是关于“净化者”的冰冷印记,还有“幽影庇护所”的悲壮反击,“新家园”那耐人寻味的“友好”姿态,以及塔兰体内“密钥”碎片与各种外部刺激产生的微妙反应。这些分析结果被整理成一份份详尽却冰冷的报告,提供给林云和科学团队,作为他们思考未来方向的依据。
瓦奥莱特科学官带领的团队,则在修复工作之余,致力于撰写一份名为《“哨兵”遭遇事件初步分析报告》的绝密文件。这份报告旨在向地球联盟最高层,客观、全面地汇报此次远航的遭遇、发现和推论。其中关于“净化者”的分析占据了最大篇幅,那些违反物理直觉的效率数据,那针对生命信息场的“解构”特性,以及其与“宙斯”污染在毁灭逻辑上诡异而恐怖的两极对应关系,被以最严谨、最冷静的科学语言描述出来,却蕴含着足以颠覆人类宇宙观的寒意。
报告的撰写过程,本身也是一种心理治疗。将那些混乱、恐怖、无法理解的遭遇,转化为有条理的文字、数据和图表,让科学官们在直面恐惧的同时,也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掌控感”。尽管这种掌控感虚幻而脆弱。
塔兰是恢复最慢的一个。灵能的枯竭和“密钥”碎片在与“净化者”能量及“新家园”探测脉冲对抗中的消耗,让他异常虚弱。他无法参与重体力或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养。但他也没有闲着,在精神许可的情况下,他开始尝试整理和回顾自己从“起源之厅”遗迹中获得的知识碎片,特别是那些关于“共鸣”、“守护者”以及某些古老预警的模糊记忆。他隐约感觉,这些碎片与当前的遭遇息息相关,只是缺乏一把将其串联起来的钥匙。
秦宇牺牲后留下的那枚微弱意识印记,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沉寂着,如同风中之烛,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林云和瓦奥莱特都避免主动去触碰或研究它,那不仅是牺牲战友留下的最后痕迹,也可能承载着他们无法理解的风险。只有在进行与秦宇生前职责(如核心能源维护)相关的修复工作时,操作人员会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的“注视感”,仿佛那位逝去的少校仍在以某种方式守护着他的岗位。
绝对的静默航行持续了数月。
就在他们依照粗略的星图导航,小心翼翼地穿越一片稀疏的小行星带,准备利用其中较大天体的引力进行又一次细微的航向修正时,异变发生了。
没有任何预兆,舰桥内(以及少数几个有船员活动的区域)所有与生物晶体龙骨有微弱能量连接的系统——主要是残留的环境能量感应器和部分照明线路——同时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不是故障的闪烁,而是一种……柔和、充满暖意的乳白色微光。
这光芒持续了不足零点一秒,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愣住了。
紧接着,塔兰从医疗舱发来紧急通讯,声音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我……我感觉到秦少校的印记!非常清晰!虽然还是很弱,但……它在‘活跃’!它在……指向一个方向!不是攻击或防御,是……是……”
“是什么?”林云立刻追问。
“是……指引。一种‘回家’的安宁感,还有……一种‘呼应’的迫切。”塔兰急促地说道,“它指向的方向……是……火星!”
火星?太阳系的火星?
几乎同时,伏羲-子也发来了报告:“检测到龙骨残留能量场出现规律性微弱涟漪,与秦宇少校意识印记波动同步。涟漪指向性明确,目标方位经多重校准,指向太阳系火星轨道。同时,根据印记波动特征与龙骨涟漪模式进行联合反推,在火星方向,检测到一段极其微弱、长期存在、但之前未被识别的规律性深空信号残留。该信号特征……与‘起源之厅’基础信标频率存在高度相关性,且似乎处于一种‘低频守望’状态。”
火星!地球上人类探索了数个世纪、建立了前哨站、甚至引发了诸多神秘传说的近邻行星!那里竟然存在着与“起源之厅”相关的、处于“守望”状态的信号?而且,秦宇牺牲后留下的印记,竟然能与那信号产生跨越星际的“呼应”?
“火星……”瓦奥莱特喃喃道,眼镜后的双眼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联盟在火星的科考站和早期遗迹研究计划……难道他们早就发现了什么?还是说……那里埋藏着连联盟最高层都未必完全知晓的秘密?”
林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秦宇的印记在归途中被激活,并指向火星,这绝非巧合。这可能是牺牲的战友留给他们的最后指引,也可能是“起源之厅”遗产在冥冥中的安排。
“修正航线。”林云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沙哑,却异常坚定,“目标,太阳系,火星。将秦宇印记波动与龙骨感应数据纳入导航参数,尝试建立更精确的引导。”
“精卫”号残破的舰体,在虚无的宇宙中,仿佛被一根无形的、温暖的丝线轻轻牵引,朝着那个名为“家”的星系,朝着那颗红色的、可能隐藏着惊人秘密的行星,开始了最后一段,也是最为关键和神秘的归途。
秦宇的印记再次沉寂下去,但那一瞬间的指引和“呼应”感,却像一粒火种,点燃了漫长黑暗归途中,一丝真正名为“希望”的光芒。
喜欢我的南天门计划请大家收藏:(m.suimengsw.com)我的南天门计划随梦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