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上的露水还没干,那人背着包袱越走越近。李医生站在诊所门口,看见他脚步歪斜,像是踩在棉花上。等走到跟前,才看清那包袱原来是个人,用草绳捆在背上,脸朝下搭着,嘴唇发黑。
“救……救命。”背人的是个中年汉子,嗓音嘶哑,“我兄弟不行了,快看看。”
李医生赶紧上前扶住,和对方一起把人抬进屋里。诊床窄,只能侧身放平。他打开药箱,先摸脖子,脉跳得急,但很弱。又把手掌贴在额头,烫得吓人。再看呼吸,一抽一抽的,像拉风箱。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昨儿还好好的,夜里突然喊肚子疼,接着就抽起来。”汉子喘着气说,“我们以为是吃坏东西,烧点姜汤灌了,可天没亮就这样了。”
李医生翻开眼睑看了看,瞳孔有点散。他取出体温计夹在腋下,三分钟后拿出来,四十一度。心肺听诊时发现呼吸音乱,心跳过速。他翻出笔记,对照症状写下几个可能:急性肠胃炎引发败血症?脑膜炎早期?肺炎并发高热惊厥?
他决定先退烧。从药箱里拿出安乃近片,准备冲水服下。可病人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去。改打退烧针,肌肉注射后观察半小时,体温没降。反而更沉了,四肢开始发凉。
李医生额头上出了汗。他又试了一次测脉,几乎摸不到。冷敷、通风、记录时间,每十五分钟检查一次反应。两小时过去,病人脸色由红转青,手指尖发紫,呼吸越来越浅。
他心里发慌,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登记本上写的几条处理步骤,此刻全没了用处。他抬头看向门外,太阳已经升到头顶,村道上没人走动。他知道公社卫生所有输液设备,能做进一步救治,可来回要两个多小时山路,这人怕撑不到。
正想着,汉子突然扑通跪下,抱住他的腿。
“医生,您救救他吧!不能送走啊,路上就没了!”他哭着说,“听说你们这儿有了新诊所,张医生也在这儿带徒弟,您一定要想办法啊!”
李医生蹲下来,想扶他起来,可自己腿也软。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张月琴进门时没说话,径直走到床边。她蹲下身子,一手按住颈动脉,一手翻开眼皮。看了几秒,又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后把左手背贴在病人额头上,停了片刻。
“什么时候发热的?”她问。
“半夜开始,天亮才背来。”汉子哽咽着答。
“有没有外伤?摔过没有?”
“有……前天收稻子,在水塘边上滑了一跤,腿上划破了皮,结了痂。”
张月琴站起身,眉头皱紧。她转身对李医生说:“停掉安乃近,换青霉素肌注,立刻打。”
李医生愣了一下,“会不会太猛?还没确诊……”
“不是普通感染。”她打断他,“这是毒血反应,再拖下去,五脏都会坏。”
她说完就开始准备药剂。从随身药箱里取出一支青霉素,拆封、溶化、抽入针管。动作快而稳。打好针后,她又拿出艾绒和银针,点燃艾条,在病人四肢关节处熏烤。
“你去烧热水。”她对李医生说,“我要用温布敷身,帮助回阳。”
李医生连忙应声,跑去灶台边烧水。张月琴一边操作,一边低声交代:“刚才那针只是压火,真正要清的是体内浊气。现在最怕的是神志彻底散掉。”
她把艾条移到手腕内侧,轻轻熏着。忽然,病人抽搐了一下,呼吸猛地深了一次。她立刻停下,仔细听了几秒,点了点头。
“还有救。”她说。
李医生端着热水进来,手有点抖。他把毛巾浸湿,拧干,递给张月琴。她接过,敷在病人胸口和腹部。温度太高,毛巾很快变凉,必须不断更换。
“师父……”李医生开口,声音低,“我是不是……不该让他喝姜汤?”
张月琴看了他一眼,“你们不知道情况,不能怪你。关键是现在怎么办。”
她走到桌边,翻开病历本,快速写下几味药:金银花、蒲公英、野菊花、连翘。都是清热解毒的草药,需浓煎后少量灌服。
“你现在就去抓药。”她说,“我去配剂量。”
李医生拿起纸条就要走,又被叫住。
“回来。”张月琴从药箱夹层掏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些褐色粉末,“加这个进去,三克就行。别多,也别少。”
他接过袋子,点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屋里只剩张月琴和病人。她坐在床沿,一只手始终搭在病人手腕上。脉还是乱,跳一下停一下。她盯着那张青白的脸,眼神不动。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几个村民围了过来,站在屋檐下小声议论。没人敢进,也不敢大声说话。有人递来一碗水,她没接。水放在桌上,一直没动。
过了二十分钟,李医生抱着药包回来。两人一起熬药,滤渣,晾到微温。张月琴扶起病人头,用小勺一点点往嘴里送。刚开始呛了一下,她马上侧过身体拍背,等呼吸平稳后再继续。
半碗药喝完,已经用了四十分钟。她擦了擦额角的汗,重新摸了摸额头。热度略降,但没彻底退。四肢仍凉,不过指尖颜色稍好了一些。
“现在只能等。”她说,“药效要在两个时辰后才能看出。”
李医生站在旁边,看着床上的人,一句话也没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递药时被张月琴碰了一下,那只手一直没放下。
“你第一次见这种病?”她问。
“没见过这么重的。”他摇头,“培训时讲过败血症,可没亲眼看过。”
“我见过。”她说,“十年前,一个孩子也是这样,摔了之后伤口没清理,三天就没挺住。”
李医生抬起头,“那这次……能行吗?”
张月琴没回答。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开始偏西,光线照在药箱上,映出一道斜影。她走回去,重新坐下,把病人的手放进自己掌心。
“你还记得第一天来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她忽然问。
李医生想了想,“你说,当医生不是为了让人叫你一声好,是为了不让一个人在你面前走掉。”
她点点头,“记住这句话。现在,我们还没输。”
她抽出一根银针,对着灯火烤了烤,然后轻轻扎进病人手腕上方的一个穴位。针尾微微颤动。
屋外的风刮了一下门板,发出轻响。张月琴的手指始终没离开病人的脉门。
她盯着那根晃动的针尾,眼睛一眨不眨。
针还在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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