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问策的余波，比刘睿预想的还要剧烈一些。接下来的几日，他敏锐地察觉到，投向兰林殿和兽苑的目光，明显复杂了许多。有探究，有好奇，有忌惮，自然也少不了那隐藏在暗处的、愈发冰冷的恶意。
皇帝那边再无特别的表示，仿佛那日的问对只是兴之所至。但刘睿通过福伯安插在御膳房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得知，陛下近日翻阅的书籍中，多了几本讲述历史上“少年神童”或“天降异兆”的杂记。这细微的变化，让刘睿心中稍定，至少，皇帝对他不仅仅是怀疑，更有了一份潜在的期待。
太子刘瑾的反应则直接得多。据小春子从东宫外围打探来的模糊消息，太子在得知兵部真的采纳了刘睿提出的“坚壁清野、疲敌扰敌”之策，并已形成方略发往北境后，在自己宫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摔碎了一套心爱的雨过天青瓷茶具。王朗等属官更是被骂得狗血淋头。
“殿下，东宫那边……怕是忍不了多久了。”福伯忧心忡忡地提醒。太子心胸本就不广，接连在一个他视为“稚子”的弟弟身上受挫，其恼怒可想而知。
刘睿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惧色，只有一片沉静：“意料之中。他越是恼怒，出手便越可能失了分寸。对我们而言，危险与机遇并存。让下面的人都打起精神，尤其是饮食起居，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他加强了身边的防卫。明面上，兰林殿的侍卫巡逻次数悄然增加。暗地里，潜渊卫中擅长潜伏与侦查的石头和小乙，被轮流派到兰林殿外围，配合小春子手下的小太监，十二时辰不间断地监控着任何可疑的动静。冰窖内的欧冶子，也加快了那些预警小玩意的制作，一批经过改良，更加隐蔽、触发机制更多样的预警机关被秘密布置在兰林殿和通往兽苑的几条必经之路上。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或者说，敌人选择了最令人防不胜防的方式。
这日午后，刘睿正在兰林殿偏殿内，陪着母妃惠妃说话。惠妃眉宇间的忧色挥之不去，显然也听说了朝堂上的风波，正柔声叮嘱刘睿要更加谨言慎行。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是负责宫中物资分发的一名老宦官，领着两个小太监，抬着一个不大的食盒走了进来。
“奴才给惠妃娘娘、三殿下请安。”老宦官满脸堆笑，恭敬行礼，“内务府新得了一批上好的岭南蜜饯，说是叫什么‘糖霜贡柑’，香甜无比，陛下念及各位殿下、娘娘，特命奴才等分送各宫品尝。这是兰林殿的份例。”
说着，他示意小太监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是几个精致的白瓷小罐，罐口封着红纸，隐约能闻到一丝清甜的果香。
惠妃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有劳公公了，替本宫谢过陛下恩典。”她示意身边的宫女上前接过食盒。
整个过程并无任何异常。那老宦官是宫里的老人，面熟得很。分发贡品也是常例。就连随行的小太监，也低眉顺眼，看不出问题。
刘睿起初也并未在意，直到那名老宦官行礼告退，转身之际，其脚步似乎比来时略显匆忙了一丝，虽然极其细微，却没能逃过刘睿被系统强化过的敏锐观察力。他心中微微一动。
“且慢。”刘睿忽然开口。
老宦官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脸上笑容不变：“殿下还有何吩咐？”
刘睿没有看他，目光落在那几罐蜜饯上，看似随意地问道：“这蜜饯，其他宫里都送到了吗？二哥那边，可也喜欢？”
老宦官忙躬身答道：“回殿下，正在依次送往各宫。二殿下那边……奴才尚未送去，想来二殿下勇武，或许不喜这等甜食。”回答得滴水不漏。
刘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他退下。
待那老宦官离去，惠妃见刘睿盯着蜜饯，便笑道：“睿儿可是馋了？母妃这就让人打开给你尝尝。”
“母妃且慢。”刘睿阻止了宫女，起身走到食盒前，拿起一罐蜜饯，仔细端详。封口的红纸完好，罐身也无异样。但他心中那丝隐隐的不安却挥之不去。太子若真要动手，绝不会用如此明显、容易追查的方式。
他沉吟片刻，对福伯低声道：“福伯，去将我们殿里养的那只狸猫抱来。”
惠妃有些疑惑，但见儿子神色凝重，也未多问。
很快，一只毛色油亮的狸猫被抱了来。刘睿示意宫女打开一罐蜜饯，取出一小瓣金灿灿、裹着雪白糖霜的柑肉，放在地上。那狸猫嗅了嗅，似乎被甜香吸引，伸出舌头舔舐起来。
起初并无异状，狸猫甚至惬意地眯起了眼睛。然而，不过十数息之后，它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口鼻中溢出白沫，挣扎了几下，便瘫软在地，不再动弹！
“啊！”殿内宫女吓得失声惊呼。
惠妃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那死去的狸猫和地上的蜜饯，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睿眼神冰冷，心中后怕与怒火交织！果然有毒！而且是一种发作极快、毒性猛烈的剧毒！若非他心生警惕，此刻倒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对方心思之歹毒，手段之隐秘，令人发指！
“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分！”刘睿第一时间下令，声音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寒意。他必须冷静，慌乱解决不了问题。
福伯也是又惊又怒，立刻安排心腹守住偏殿，处理掉狸猫的尸体和有毒的蜜饯。
“睿儿……这……这是……”惠妃惊魂未定，紧紧抓住刘睿的手，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母妃放心，儿臣无事。”刘睿安抚着母亲，大脑飞速运转。下毒者是谁，几乎不言而喻。但问题在于，如何证明？那老宦官只是执行者，甚至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食盒中被动了手脚。直接闹开，太子完全可以推个一干二净，甚至反咬一口，说他们兰林殿自己下毒构陷。
不能明着来，那就暗地里查！
“福伯，”刘睿压低声音，“立刻让石头和小乙盯死那个送蜜饯的老宦官，还有跟他接触过的所有人！特别是他离开内务府后，到送来我们这里之前，接触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让小春子动用所有能用的关系，查内务府经手这批蜜饯的所有人，尤其是是否有东宫的人插手！”
“老奴明白！”福伯眼中寒光一闪，领命而去。这是赤裸裸的谋杀，已然触及了他的底线。
刘睿又看向那几罐蜜饯，心中冷笑。太子啊太子，你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这次没能得手，反而留下了蛛丝马迹。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将宫殿染上一层血色。
毒杀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终于还是降临了。但这危机，同样也是反击的号角。只要抓住那根线头，顺藤摸瓜，未必不能给予那高高在上的太子，一记沉重的反击！
兰林殿内，气氛压抑而凝重。一场围绕着小小蜜饯的无声暗战，就此拉开序幕。潜藏在深渊之下的力量，第一次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亮出反击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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