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屋内，将人影拉得颀长，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束中静静浮动。
一阵急促却不失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蓦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只见张行风尘仆仆地跨进门来，青色衣袍的下摆沾着些许尘土；
眉宇间带着奔波后的疲惫，却仍不减从容气度。
他身后紧跟着两名年轻弟子，皆是步履匆忙、神色恭谨。
人未至，声先到。
张行洪亮的嗓音自门外响起，透着掩不住的欣喜与急切：“师兄，一别数年，别来无恙？
方才归来便听熙儿说你已至，未能亲迎，实在失礼！”
华佗闻声，立即带着陆渊和崔林一家迎出。
暮色微茫中，师兄弟二人执手相看，华佗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却仍不忘关切问道：
“师弟何须如此客气。
此番多有叨扰，对了，不知我夫人与峦儿她们，如今可安好？现下何处？”
张行听罢，面色却微微一滞，捻须沉吟片刻，语气中带上几分哭笑不得的意味：
“师兄啊师兄，你这急性子，真是一点未变。
嫂夫人与侄女们一切平安，你大可放心。只是……”
他略作停顿，似在权衡该从何说起，“他们并未安置在我这济世堂中。
说来也奇，你那小徒弟峦儿当真机灵得出人意料——不知怎的，竟是由夏侯家的公子亲自陪同前来。
原本按你信中所托，我自当妥善安排，可那位夏侯公子态度坚决，执意将她们一行人都接往夏侯府邸照料去了。”
这番话犹如一块巨石砸入平静湖面，陆渊再按捺不住，跨前一步急声道：
“夏侯家？哪位夏侯公子？师娘她们怎会与夏侯氏扯上关系？”
他声音因紧绷而微微发颤，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华佗蹙眉瞥了弟子一眼，语气转沉：“渊儿，不得无礼！还不先向师叔见礼？”
陆渊强自定神，恭恭敬敬向张行长揖一礼，语速却仍泄露了焦灼：
“拜见师叔。恕晚辈失态，实是因心系家人安危……恳请师叔告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行捋须细看了陆渊片刻，眼中忽然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转而对华佗道：
“师兄，你那《防疫十条》……恐怕是出自这小子之手吧？
依你那脾性，怎会突然转性，竟肯将这等……”话音未落，便被华佗一声轻咳打断。
“师弟，多少予为兄留些颜面。”华佗面露讪然，却仍温声解释；
“那《十条》确系渊儿执笔，我不过从旁参详补充罢了。
渊儿有句话说得在理：你我毕生钻研的医术，若不能广济世人、传于后世，又有何意义？
如今，你可不能再以旧眼光瞧我了。”
陆渊在一旁急得坐立难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忍不住插话道：“师父，师叔，这些往事可否容后再叙？
眼下我只想知道师娘和妹妹们究竟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张行见状不由哈哈大笑，指着陆渊对华佗道：
“师兄，你这徒弟跟你年轻时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这般沉不住气的急性子。
不是说了他们在夏侯府上么？我已经派人前去通报了。
不是师叔不肯招待，实在是你师娘与夏侯渊将军的夫人丁氏一见如故；
以姐妹相称，被热情邀至府上小住，我也不好强留。”
这番话让华佗也面露惊诧：“师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目光中满是困惑，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张行眼睛打量了一圈厅内众人，笑道：
“师兄，你光顾着着急，这位后生和这两位夫人以及夫人怀中的小丫头，你总得给我介绍一下吧？”
陆渊这才惊觉自己一时心急，竟忽略了崔林一家，赶忙替师父介绍道：“师叔恕罪，是晚辈失礼了。
这位是清河崔氏的崔老夫人，这两位是崔林先生和他的夫人谢氏；
怀中抱着的是他们的千金钰儿。”
众人一番见礼寒暄后，这才重新落座。
张行继续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按嫂夫人所说，丁夫人是与她们一路从谯县结伴而来的，沿途推广《防疫十条》，多亏了丁夫人和她两个儿子的鼎力相助。”
听到这里，陆渊心中更加困惑：这夏侯渊将军怎么会安排家眷与师娘她们同行？
正思忖间，外面传来了通报声：“师父，夏侯公子来了，说是奉母命来接师叔他们去府上赴宴和小住。”
张行对外扬声道：“请夏侯公子进来吧，有些事还是他亲自来说比较妥当。”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身穿绛红色锦袍、腰佩玉带，头戴进贤冠，脚踏方头履的俊朗青年迈步而入。
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眉目间自带一股将门之后的英气。
他先行了一礼，举止得体却难掩好奇之色：“夏侯衡见过张先生、华先生。
奉家母之命特来恭请诸位过府小住。
不知哪位是陆渊陆兄弟？”
在“陆兄弟”三个字上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陆渊虽感诧异，仍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便是陆渊。不知夏侯公子有何见教？”
夏侯衡将陆渊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家父和峦儿妹妹都将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什么少年英才，医术通神。
我原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今日一见——”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挑眉道，“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我可告诉你，休想占我便宜，我才不会听我爹的吩咐喊你叔叔，你明明比我还小几岁呢！”
夏侯衡这话一出，陆渊神色虽有些古怪，却仍从容应道：
“夏侯兄不必如此。
我与夏侯将军确实有几分交情，但你我之间大可各论各的。
若夏侯兄不嫌弃，愿以兄弟相称，渊反而求之不得。”
夏侯衡一时语塞，没想到对方如此坦然，只得轻哼一声别过脸去；
转而看向崔林一家，向华佗询问道：“华叔，敢问这几位是？”
这声“华叔”叫得华佗心下虽觉古怪，面上却仍是笑着介绍：
“这位是来自清河崔氏的崔林先生一家。
这位是崔老夫人，这两位是崔林先生和他的夫人谢氏；谢夫人怀中抱着的是他们的千金钰儿。”
听到“清河崔氏”四字，夏侯衡眼中闪过一丝敬重，当即郑重行了一礼：“夏侯衡见过崔老夫人、崔先生、谢夫人。”
就在这时，小钰儿在母亲怀里扭了扭身子，奶声奶气地冒出一句：“大哥哥，还有我呢？”
场中顿时爆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
夏侯衡也忍俊不禁，俯身柔声道：“是哥哥疏忽了。
小钰儿，哥哥家中正好有几个与你年岁相仿的妹妹，她们都很想认识新朋友。
要不要来哥哥家做客，让她们陪你玩耍？”
崔钰眨了眨乌亮的大眼睛，认真地说：“好呀！不过陆叔叔说，我们很快要离开许都，怕是不能和她们玩很久呢。”
陆渊见夏侯衡对孩童如此耐心细致，心知此人本性不坏，也乐见他们互动。
只是转念一想，夏侯家这般盛情，人情欠得着实不小，日后恐怕要想办法回报才是。
夏侯衡与众人相识后，这才正色道：“华叔，家父虽远征在外，但特地来信嘱咐，定要邀请诸位到寒舍小住几日。
今晚的宴席是特意为各位接风洗尘的，如有行李我可吩咐下人帮忙搬运。
诸位这就随我动身吧，苏婶婶和几位妹妹都在府上翘首以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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