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分，霞飞路角落一间不起眼的成衣铺后厢房。肖华对着模糊的水银镜整理着领带。一件半旧的格子呢西装套在他精悍的身躯上，略显宽大，消弭了那股锐利的军人气质。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平光眼镜，手里摆弄着一台陈旧的莱卡相机——从一个急需用钱的黑市贩子手里“买”来的。他对着镜子调整表情，努力将眼中冰封的杀气和警觉掩藏起来，试图换上一种初出茅庐、带着点书卷气的记者模样。“申报实习记者，肖桦。”他低声重复着伪造证件上的名字和身份。
另一边，江宅和林悦的形象也焕然一新。江宅换上了一身深蓝色学生装，浆洗得略显发硬，配上他清瘦的身形和苍白的面容，活脱脱一个从圣约翰大学中学部转来的、有些内向的优等生。林悦则穿上了一身素雅的阴丹士林蓝布旗袍，外套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乌黑的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肩头，眼神清澈，嘴角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和好奇。他们的临时身份文件，是肖华通过一条极其隐秘的教会关系网紧急搞到的圣约翰中学转学证明——启明作为教会背景的中学会更容易接纳来自圣约翰的学生。
“记住，”肖华最后一次检查装备，低声叮嘱，“我们是陌生人。肖记者是为了报道火灾的‘意外’，江同学和林同学是慕名转学。眼睛多看，耳朵多听，嘴巴要紧。特别是你，江宅，”他看向少年那双异常清澈、此刻却暗流涌动的眼睛，“你的‘感觉’要收着点，别盯着人看太久。”
江宅默默点头，将掌心的蜡丸深深藏入学生装的内袋，那灼烫感隔着布料依然清晰。
贝当路（今衡山路），曾经的法租界优雅静谧之地。启明中学那扇雕花的铁艺大门，如今却被大火熏燎得扭曲变形，刺眼的黄色警戒带粗暴地缠绕其上，像一道丑陋的伤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重的焦糊味、木头灰烬的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蛋白质烧焦后的怪异甜腥。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汪伪警察懒洋洋地守在门口，眼神警惕又带着厌倦。
肖华深吸一口气，压下胃里的翻腾，脸上挤出职业化的、带着点沉重和探究的表情，大步上前，亮出那张申报的记者证：“你好，申报记者肖桦，受报社委派，来了解启明中学火灾的情况。”
为首的警察斜睨了一眼证件，又上下打量着肖华和他身后“怯生生”的两个“学生”，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行了，进去吧。别乱跑，里头还没清理干净，塌了砸死活该。采访找那边维持秩序的巡捕房陈督察。”
穿过扭曲的大门，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呼吸一窒。
昔日的校园，此刻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主体教学楼如同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大怪兽骨架，焦黑的墙壁狰狞地矗立着，裸露的钢筋扭曲变形，指向铅灰色的天空。满地都是破碎的瓦砾、烧得只剩框架的课桌椅、辨认不出原貌的书籍纸张残骸。几处残垣断壁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在深秋的风中无力地飘散。一些穿着巡捕房制服和便衣的人影在废墟间小心翼翼地走动、拍照、翻检。
林悦下意识地抓紧了江宅的衣袖，她的脸色有些发白。这种毁灭性的景象，比战场上更直观地冲击着她的感官。江宅的目光则如同精密的雷达，迅速扫视着这片狼藉。他的通灵之眼并未开启，但源自灵魂的感应，让他仿佛听到了这片焦土之下无数冤魂压抑的悲鸣。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异样感，正从废墟的某个角落隐隐传来。
肖华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跟上。他没有去找那个所谓的陈督察，而是径直朝着火灾破坏最严重的区域——主教学楼的西翼走去。凭着职业特工的直觉和火灾常识，他判断火源很可能在那里。
西翼的损毁尤为惨烈。几乎所有的门窗都已化为乌有，墙壁被高温灼烧呈现出诡异的釉质感和裂纹。肖华蹲下身，手指捻起一小撮地面的灰烬，在指尖搓揉，又凑近鼻尖闻了闻。焦糊味中，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属于木质燃烧的油腻气味钻入鼻腔。
“不是简单的电路起火。”他用只有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和墙壁。燃烧的蔓延痕迹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放射状，尤其是靠近一个被烧塌了半边门框的房间附近，这种放射状的黑色焦痕更加明显，如同黑色的蛛网向四周扩散。
“这里。”江宅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的紧绷。他站在那个房间的门口，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焦黑的地板。那里，一片比其他地方更厚重的焦油状物质凝结着。
肖华和林悦立刻围了过去。“废弃生物标本室。”肖华辨认着门框上歪斜的铜牌，上面模糊地刻着字迹。他小心地避开摇摇欲坠的门框，踏入这片焦骸的中心。
标本室内部一片狼藉。金属标本架扭曲倒塌，玻璃器皿尽数碎裂熔融，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臭和一种古怪的化学药剂残留的味道。肖华的目光如同探灯般扫过每一寸焦黑的墙壁和地面，寻找着违背逻辑的蛛丝马迹。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墙角一处相对完好的地方——那里矗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铁皮柜子！柜体同样被熏得漆黑，但结构完整，柜门上坚固的机械密码锁甚至没有明显变形。在周围一片毁灭的景象中，这个铁柜的存在本身就透着巨大的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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