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没有温度，没有颜色，没有源头。只是纯粹的光，如乳白色的水流，缓慢而黏稠地包裹着意识。
楚天感觉自己像一颗沉入深海的水滴，被无边无际的光芒淹没。没有身体，没有重量，甚至没有“存在”的概念。他只是“知道”自己还“在”，但这种“在”是如此稀薄，稀薄到随时可能消散。
是死了吗？还是……某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
混沌中，有碎片在飘浮。不是物质的碎片，是记忆的碎片——雪无情在雪国废墟上回眸的侧脸，月天姬在月神遗迹中燃烧血脉时的决绝眼神，风清雪在火柱前化作流沙前那句“桃子好甜”，花梦瑶在祭坛上被白骨贯穿时无声的“活下去”。
四张脸，四双眼睛，四段情念。
它们在光海中沉浮，像四颗颜色各异的珍珠，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光芒。冰蓝、银白、暗金、翠绿，四种光芒在混沌中彼此试探、靠近，却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仿佛有无形的壁障在阻隔。
楚天“看”着它们。他想伸手去触碰，却发现根本没有“手”这个概念。他只是一团意识，一团承载着四季轮回之环的意识。
就在这时，四颗珍珠同时亮了。
冰蓝色的珍珠最先颤动，从中涌出一股彻骨的寒意。不是攻击，是“呼唤”——雪无情残魂最后的执念，在呼唤着完整的冬之法则。寒意中夹杂着破碎的画面:雪国保卫战，她一人一剑挡在城门，身后是燃烧的故国，身前是如潮的幽冥大军。最后她回头，看向某个并不存在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楚天读懂了。
“替我……看看春天。”
寒意褪去，银白色的珍珠紧接着亮起。月华如水流淌，带来月天姬温柔又疲惫的声音:“楚天……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吗？秋之法则不仅是凋零，更是奉献……现在，轮到我了。”
月华炸开，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每个光点都是一段记忆:她偷偷为楚天改命遭反噬的场景，她在月神遗迹中燃烧血脉的模样，她在绿洲湖畔化作飞灰前的最后一笑。所有光点最后汇聚成一个完整的月轮，月轮旋转，洒下清冷的光辉。
“我的使命完成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
月轮消散，暗金色的珍珠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那是风清雪的夏之印记在燃烧，不是痛苦，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释放。火焰中浮现出南域荒漠的景象，她在沙海中独行三百年，守护着这片土地，看着日出日落，看着绿洲变迁，最后看着桃林花开花谢。
“楚天……”火焰中传来她带着笑意的声音，“桃子真的很甜啊……可惜你尝不到了……不过没关系，我替你尝过了……连你的那份一起。”
火焰熄灭，最后一颗翠绿色的珍珠轻轻跳动。它散发出的不是光芒，是“生机”——如春日初雨，如草木破土，温柔而坚韧。生机中，花梦瑶的身影缓缓浮现，她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伸手虚抚楚天的“脸”。
然后，她破碎了。不是炸开，是如蒲公英般散开，化作无数翠绿的光尘，融入周围的混沌。每一个光尘都是一粒种子，蕴含着春之法则最本源的“生”的力量。
四颗珍珠的光芒全部熄灭。但混沌中，有什么东西开始改变了。
原本浑沌无序的光海，开始出现“结构”。冰蓝色的寒意下沉，凝结成“大地”；银白色的月华上升，化作“天空”；暗金色的火焰在地面流淌，形成“熔岩河流”；翠绿色的生机在大地与天空之间弥漫，催生出无数光点构成的“草木虚影”。
一个微型的、由四季法则构建的世界雏形，在楚天的意识中缓缓成型。
而在这个世界的正中央，那枚四季轮回之环开始加速旋转。每旋转一圈，就剥离出一丝更精纯、更本源的“轮回之力”。这股力量不再局限于四季，它开始触及更底层的规则——时间的流速，空间的维度，生命的轮回，万物的兴衰。
楚天“感觉”到自己正在“膨胀”。不是体积的膨胀，是存在层次的提升。他从一团混沌的意识，逐渐具象化为这个微型世界的“核心”。四季轮回之环就是他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为这个世界注入新的法则韵律。
可就在这时，混沌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是玄黄。
他没有死。或者说，他的意识没有完全消散。在那场大爆炸中，他用某种秘法将自己的神魂核心剥离出来，依附在楚天的四季轮回之环上，一同被卷入了归真之门。
此刻，那团依附的残魂正在苏醒。
“四季轮回……原来如此……”玄黄的声音直接在楚天的意识中响起，虚弱却依旧充满贪婪，“不是简单的法则叠加，是构建一个完整的‘小世界’……以四季为基，以轮回为轴，自成循环，生生不息……这才是真仙的境界啊……”
楚天的意识猛地收缩。他“看”向轮回之环的边缘，那里不知何时附着了一缕黑色的雾气。雾气很淡，几乎看不见，但它正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圆环的结构，试图将自己的法则烙印融入其中。
“滚出去。”楚天的意念如刀锋般斩向黑雾。
黑雾翻滚，凝聚成玄黄模糊的脸。那张脸上布满裂纹，眼窝深陷，但眼中的疯狂比生前更甚:“出去？不……为师好不容易才进来……怎么可能出去……楚天，你还不明白吗？归真之门内的世界，是九荒的本源所在。谁能在这里留下印记，谁就能真正掌控九荒的法则……甚至，重定轮回！”
话音未落，黑雾猛地扩散，化作无数细丝，沿着轮回之环的表面疯狂蔓延。每一条细丝都在试图篡改圆环上的法则符文——将春之生机扭曲为“掠夺”，将夏之炽烈扭曲为“毁灭”，将秋之肃杀扭曲为“腐朽”，将冬之寂灭扭曲为“永冻”。
它要污染四季轮回，将这个新生的微型世界变成自己的法则领域！
楚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这不是力量的对抗，是法则层面的“污染”。一旦四季轮回被扭曲，不仅他会失去对这个微型世界的控制，整个九荒的法则都可能受到影响——因为归真之门内的世界，与九荒本源相连。
他必须阻止玄黄。但怎么阻止？他现在只是一团意识，连实体都没有，所有的攻击手段都依赖于四季轮回之环。而玄黄正是从圆环内部发起的侵蚀，从内部污染外部。
等等……内部？
楚天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玄黄的残魂依附在轮回之环上，是从“内部”发起的侵蚀。而轮回之环的内部……不就是他意识的所在吗？
也就是说，玄黄此刻，就在他的“体内”。
一个疯狂的想法浮现出来。既然玄黄要从内部污染，那他就从内部……消化！
楚天不再抗拒黑雾的侵蚀，反而主动放开轮回之环的防御。他引导着四季轮回之力，不再试图驱逐黑雾，而是将其包裹、分解、吸收。
你不是要污染吗？那就让你污染个够。但污染进来的每一点力量，都会被四季轮回重新分解、转化，成为构建这个微型世界的养料。
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四季轮回的“净化”能力，能否消化玄黄这种级别的法则污染。
黑雾察觉到楚天的意图，发出尖锐的嘶鸣:“你想吞噬我？狂妄！我可是触摸到真仙门槛的人，我的法则烙印早已超脱凡俗，你的四季轮回还太嫩——”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轮回之环开始反向旋转了。
不是顺时方向的春→夏→秋→冬，而是逆时方向的冬→秋→夏→春。逆时针的旋转，带来的是“回溯”的力量——不是时间回溯，是法则的“溯源”。
黑雾中那些扭曲的法则烙印，在逆时针旋转的轮回之力下，开始被强行“剥离”出原本的形态，回溯到最原始、最基础的状态。就像把一幅画还原成一堆颜料，把一首曲子还原成一串音符。
玄黄的残魂发出凄厉的惨叫。他能感觉到，自己苦修数百年的法则感悟正在被一寸寸剥离、瓦解。那些他引以为傲的、触摸到真仙门槛的领悟，在这个诡异的逆时轮回面前，脆弱得像沙滩上的城堡。
“不……不可能……这是什么力量……”黑雾疯狂挣扎，试图挣脱轮回之环的包裹。
但已经晚了。逆时针旋转的轮回之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黑雾被困在其中，就像掉进磨盘的豆子，只能被一点点碾碎、磨粉。
“这不是四季轮回……”玄黄最后的声音带着绝望和不解，“这是……更古老的东西……你到底是什么……”
楚天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他只是在生死关头，本能地选择了这种做法——既然顺时不行，那就逆时。既然无法驱逐，那就彻底分解。
而随着黑雾被分解，轮回之环吸收了大量精纯的法则本源。这些本源虽然被污染过，但经过逆时轮回的“净化”，反而变成了最中性的、可以被任何法则吸收的“养料”。
微型世界开始加速成长。
原本虚幻的大地变得凝实，天空出现日月星辰的虚影，熔岩河流冷却成真正的江河，光点草木生长出具体的形态——虽然依旧是光影构成，但已经具备了真实世界的“结构”。
而楚天的意识，在这个过程中不断“下沉”。从世界的“核心”，逐渐下沉到世界的“地基”。他感觉自己正在与这个微型世界融为一体，每一寸大地都承载着他的意志，每一缕微风都流淌着他的呼吸。
最终，当玄黄的残魂被彻底分解、吸收时，微型世界完成了第一次“跃迁”。
不是体积的扩大，是“真实度”的提升。这个世界从纯粹的光影虚像，进化成了半虚半实的“法则投影”。它依旧存在于归真之门内的混沌中，但它已经有了独立的法则体系，可以脱离楚天的意识自行运转——虽然还很稚嫩，但确实在运转。
而楚天，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一次蜕变。
他的意识不再是一团混沌，而是凝聚成了一枚“种子”。不是实体的种子，是法则的种子——四季轮回的种子。种子悬浮在微型世界的正中央，与这个世界同呼吸、共命运。
他“看”向归真之门的方向。那扇门依旧紧闭，但门缝中渗出的四色光芒，此刻正缓缓流向这个世界，被世界的法则体系吸收、转化。
每一缕光芒，都带着九荒本源的“信息”。楚天能“读”到这些信息:九荒大陆的每一座山脉的起伏，每一条江河的流向，每一个生灵的呼吸，每一次季节的更替。
原来，这就是归真之门的意义——不是门后有宝藏，而是门本身就是“通道”，连接着个体意识与九荒本源。通过这扇门，意识可以“阅读”九荒的法则，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修改”这些法则。
当然，修改需要代价。以楚天现在的层次，别说修改，连完整“阅读”都做不到。他只能吸收门缝中渗出的那一点点光芒，那只是九荒本源亿万分之一的信息流。
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了。
因为在这些信息流中，他“看”到了四道熟悉的“印记”。
不是实体，是某种法则层面的“烙印”——雪无情的冬之印记烙印在雪国故地的冰层深处，月天姬的秋之印记烙印在月神遗迹的月光中，风清雪的夏之印记烙印在南域荒漠的风沙里，花梦瑶的春之印记烙印在九荒大地的每一粒种子中。
她们没有彻底消失。她们的情念，已经与九荒的法则融为一体，成为了这个世界“轮回”的一部分。
冬雪消融，春草生长，夏花绚烂，秋叶飘零——每一次季节更替，都是她们存在的证明。
楚天“感受”着这些印记，意识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怀念，有感激，也有……明悟。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四季情念是打开归真之门的关键——因为四季轮回，本就是九荒最基本的法则循环。而情念，是让这个循环“活”起来的灵魂。
没有情，轮回就只是冰冷的规则。有了情，轮回才有了意义。
而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复活她们——那违背了轮回的本意。他要做的，是完成她们未尽的“守护”。
用这个新生的微型世界，用这枚四季轮回的种子，去修复九荒被玄黄破坏的法则，去填补那些因为幽冥死气侵蚀而出现的“漏洞”。
这是一项漫长的工作，可能需要数百年，甚至数千年。
但楚天有的是时间——在这个微型世界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这里过去千年，外界可能只过了一瞬。
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轮回种子。种子开始发芽——不是长出枝叶，是延伸出无数细密的法则丝线。这些丝线穿透微型世界的壁垒，探入归真之门外的混沌，开始与九荒本源的法则网络缓慢连接。
每连接一条丝线，九荒的某个“漏洞”就被修补一点。幽冥死气残留的侵蚀被净化，空间裂缝被弥合，失衡的灵气开始回归正轨。
而在九荒大陆上，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感觉到，天空好像变蓝了一些，空气好像清新了一些，修炼时灵气运转好像顺畅了一些。
只有少数修为高深的老怪物，才能隐约察觉到法则层面的微妙变化。他们仰望天空，眼中满是惊疑:
“九荒的法则……好像在自我修复？这怎么可能……”
没有人知道，在地心深处，归真之门前，一个新生的微型世界正在默默运转。而那个世界的核心，是一枚承载着四季情念、背负着九荒未来的轮回种子。
种子在发光。
光很微弱，但很坚定。
像黑暗中的第一颗星辰，虽小，却预示着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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