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天姬的遗体在绿洲湖畔火化。
没有繁复的仪式,守界盟众人沉默地看着火焰吞噬那道单薄的身影。楚天亲手将骨灰收进一只陶罐,埋在湖畔一株胡杨树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指在树干上刻下一行字:月天姬,秋之守护者,眠于此。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蒙蒙亮。营地里的篝火渐次熄灭,修士们开始收拾行装。没有人喧哗,只有兵器碰撞的轻响和压抑的咳嗽声——连续数日的逃亡和战斗,让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疲惫不堪,但每个人眼中都还燃着一团火。
那是求生的火,也是反抗的火。
楚天站在湖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左肩的伤口虽然愈合,但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疤痕周围盘踞着暗红色的纹路——那是幽冥死气残留的侵蚀痕迹,短期内无法根除。眉心处,夏之印记与秋之印记交替浮现,像两团微弱的火焰在皮肤下跳动。
识海中,三色漩涡缓缓旋转。冰蓝、银白、暗金,三种力量在混沌之力的调和下达成脆弱的平衡。他能感觉到,这种平衡正在不断消耗他的寿元,就像用柴薪维持一团不该存在的火焰。但他别无选择。
“楚大哥。”阿骨打走过来,手里捧着一套干净的衣物和几瓶丹药,“陈长老让大家抓紧时间休整,一个时辰后出发。这是从长生殿缴获的疗伤药,你先用着。”
楚天接过丹药,倒出一颗吞下。药力化开,温润的气流涌向四肢百骸,稍稍缓解了经脉的灼痛。他看向阿骨打:“弟兄们状态怎么样?”
“不太好。”阿骨打实话实说,“十六个雪国猎手,重伤三个,轻伤十个,能全力战斗的只剩三个。守界盟那边情况更糟,三百多人里至少有五十个完全失去战力,剩下的也大多带伤。如果真遇到幽冥四凶……恐怕……”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这支残兵,挡不住四个化神期的围杀。
楚天沉默片刻,从怀里取出那块赤红玉牌,又拿出兽皮地图。两者对比,玉牌上的红点位置与地图上标注的“无尽沙海”中心区域重叠。但玉牌背面那行小字——“门开之日,九荒重塑,凡灵皆灭,唯真仙存”——像根刺扎在他心里。
“阿骨打,你觉得这玉牌上的警告是真的吗?”楚天忽然问。
阿骨打愣了下,挠挠头:“我……我不知道。但如果打开归真之门真的会灭尽九荒生灵,那我们拼命去开门,岂不是在害所有人?”
“是啊。”楚天轻叹,“可如果不开门,等玄黄打开源界囚笼,放出真仙遗蜕,九荒一样要完。区别只在于,是被归真之门重塑,还是被真仙遗蜕吞噬。”
他摩挲着玉牌表面,触感温热:“月姑娘说,真正的归真之门在时光之墓里,开门需要四季情念的血与魂。我一直在想,这个‘血与魂’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骨打脸色一变:“楚大哥,你该不会是想——”
“我不知道。”楚天打断他,将玉牌和地图收好,“先找到地方再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个时辰后,队伍开拔。
三百余人排成长列,在沙海中艰难跋涉。重伤者被安置在几辆临时改造的沙橇上,由修为较高的修士轮流拖拽。楚天走在最前,焚心剑挂在腰间,剑鞘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那是雪无情残魂无意识散发的寒意,与南域灼热的气候格格不入。
陈玄长老驾驭青铜巨鸟在空中巡逻,警戒四周。但巨鸟飞行高度不敢超过百丈,再往上就会触及天空中那些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裂缝中不断渗出幽冥死气,死气如墨汁滴入清水,正缓慢而坚定地污染着南域的天空。
第一天的行程还算顺利。除了几波零星的沙兽袭击,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幽冥四凶随时可能出现,而玄黄的幽冥天宫,正从北方缓缓压来。
入夜,队伍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后扎营。
楚天盘膝坐在帐篷里,尝试进一步融合三枚印记的力量。识海中,冰蓝、银白、暗金三色光芒相互缠绕,逐渐融成一团混沌的灰金色气旋。气旋每旋转一圈,就剥离出一丝精纯的混沌之力,融入他的经脉。
但这个过程痛苦无比。三种力量属性相克,强行融合就像把冰、火、月光硬塞进同一个容器,每时每刻都在剧烈冲突。楚天额头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体表浮现出三种不同颜色的光斑——左半身覆盖冰霜,右半身皮肤赤红,胸口则流转着银白光晕。
就在他咬牙坚持时,眉心突然传来剧痛。不是印记冲突,是某种预警——有危险正在靠近!
楚天猛地睁眼,抓起焚心剑冲出帐篷。几乎同时,营地四周响起尖锐的破空声。不是一道,是四道,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同时射来!
“敌袭——!”
守夜修士的示警声戛然而止。一颗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在月光下喷溅成凄厉的弧线。杀人的是个黑袍身影,他站在营地边缘,手中提着一柄滴血的弯刀,刀身薄如蝉翼,在月光下几乎透明。
东面,第二个黑袍人从沙地中缓缓升起。他没有兵器,双手自然下垂,但十指指尖延伸出十根半尺长的骨刺,骨刺表面流淌着粘稠的黑色液体。
南面,第三个黑袍人悬浮在半空,身后展开一对由无数骷髅头拼接而成的骨翼。骨翼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西面,第四个黑袍人最诡异——他没有实体,整个人由一团翻滚的黑雾构成,雾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人脸在哀嚎。
幽冥四凶,到了。
“楚天。”东面的黑袍人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骨头,“交出四季印记和轮回镜碎片,留你全尸。”
楚天握紧剑柄,目光扫过四人。他能感觉到,这四个人的气息都比幽冥右使更强,而且彼此之间有种奇特的联系,像四根拧成一股的绳索,牵一发而动全身。
“四象合击阵。”陈玄长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脸色凝重,“这四个老怪物修炼的是同源功法,擅长合击。单独一个已是化神初期,四人联手,化神后期也要退避三舍。”
楚天点头,右手缓缓拔剑。剑身出鞘三寸,灰金色的剑芒已经照亮了周围十丈沙地。他看向阿骨打:“带重伤员后撤,能走多远走多远。这里交给我。”
“楚大哥——”
“这是命令!”楚天厉喝,同时左脚向前踏出一步。这一步踏出,脚下沙地凝结出一圈冰蓝色的波纹,波纹迅速扩散,将整个营地笼罩在内——冬之法则·凝时领域!
领域展开的瞬间,四个黑袍人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一拍。虽然只迟缓了十分之一息,但足够了。
楚天动了。他没有攻击任何一人,而是身形如电射向营地中央的篝火堆。左手虚抓,篝火中燃烧的火焰被他强行抽取,凝成一团暗金色的火球。右手焚心剑插入沙地,冰蓝色寒气涌入地下,将方圆三十丈的沙地冻成坚冰。
“冰火两重天?”西面的雾状黑袍人发出嗤笑,“雕虫小技。”
话音未落,楚天双手合握,将火球狠狠拍向冻硬的沙地!
“轰——!”
冰与火激烈碰撞,引发剧烈爆炸。不是普通的爆炸,是法则层面的冲突——冬之法则的极致低温与夏之印记的狂暴火焰相互湮灭,释放出恐怖的混沌乱流。乱流如飓风般席卷四周,所过之处,空间被撕出细密的裂痕。
四个黑袍人脸色微变,同时后退。他们不怕物理攻击,但这种涉及法则乱流的东西,沾上就是大麻烦。
可他们退,楚天却进。他借着爆炸的冲击力冲天而起,焚心剑高举过头,剑身上灰金色剑芒暴涨到十丈长。识海中三色漩涡疯狂旋转,剥离出最精纯的一缕混沌本源,注入剑身。
“三力归真·混沌开天斩!”
一剑斩下,目标不是四个黑袍人,而是他们脚下的沙地。
剑芒落地,没有爆炸,而是无声无息地切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沟壑边缘光滑如镜,切面上流转着灰、白、金三色光芒——那是被混沌之力彻底分解、重构后的空间结构。
四个黑袍人猝不及防,脚下的立足点突然消失,身体不由自主坠向沟壑。他们反应极快,立刻施展遁术想逃,可沟壑中涌出的混沌乱流产生了恐怖的吸力,硬生生将他们往下拽。
“结阵!”东面黑袍人嘶吼。
四人同时掐诀,身上黑袍炸开,露出里面布满符文的躯体。他们躯干上的符文同时亮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黑色阵图。阵图旋转,释放出浓郁的幽冥死气,死气凝成四根粗大的锁链,钉在沟壑边缘,强行稳住了下坠之势。
可就在他们稳住身形的瞬间,楚天第二剑到了。
这一剑不是劈砍,是直刺。剑尖瞄准的是阵图正中央——那是四象合击阵的能量枢纽。
剑尖触碰到阵图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阵图上流转的符文突然停滞,然后开始逆向旋转。每逆向旋转一圈,阵图的光芒就黯淡一分,四个黑袍人体内的幽冥之力就被强行抽取一分。
“他在吞噬阵法!”南面的骨翼黑袍人惊骇欲绝。
没错,楚天用的正是混沌之力的“分解”与“重构”特性。他将阵图视为一件精密的法宝,用混沌之力侵入其内部结构,从最基础的符文层面开始瓦解、吞噬。这比硬碰硬破阵效率高十倍,但风险也大十倍——一旦失败,反噬之力足以让他神魂俱灭。
可楚天赌赢了。三息后,阵图“咔嚓”一声碎裂。四个黑袍人同时喷血,体表的符文黯淡下去,气息骤降三成。更可怕的是,他们发现彼此之间的功法联系被强行切断——四象合击阵,破了!
“撤!”东面黑袍人当机立断,转身就逃。另外三人也毫不犹豫,分三个方向遁走。
可楚天哪会放过他们。他左手掐诀,眉心夏之印记与秋之印记同时亮起。暗金色的火焰与银白色的月华交织,在空中凝成一张大网,罩向东面逃窜的黑袍人。同时右手剑指一点,焚心剑化作一道灰金色流光,射向南面的骨翼黑袍人。
东面黑袍人被火焰月华网住,疯狂挣扎。可那网越收越紧,网上流淌的混沌之力不断侵蚀他的护体幽冥死气。三息后,他惨叫一声,身体如瓷器般龟裂,炸成一团黑雾。黑雾想逃,被火焰月华网彻底炼化,点滴不剩。
南面的骨翼黑袍人也没好到哪里去。焚心剑穿透他的骨翼,剑上混沌之力在他体内爆发。他庞大的身躯从内部开始崩解,骨翼碎裂,躯干化作飞灰,最后只剩一颗骷髅头滚落沙地,眼窝中的鬼火渐渐熄灭。
西面的雾状黑袍人和北面的骨刺黑袍人已经逃出百丈。楚天没追,而是双手在胸前结印,识海中三色漩涡逆转。
“混沌归元·时空锚定!”
以他为中心,一圈无形的波纹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时间流速和空间坐标被强行“锚定”——就像在流动的河水中钉下一根木桩,周围的水流都会受到影响。
那两个黑袍人刚遁出百丈,突然发现周围的景象开始倒流。不是真正的倒流,是他们自身的移动被时空锚定强行逆转,每向前遁出一丈,就会被拉回两丈。三息后,他们又回到了原地,距离楚天不足十丈。
两人眼中终于露出恐惧。他们活了近千年,从未见过这种诡异的手段——不是封印,不是禁锢,是直接篡改时空规则!
“楚天,饶命!”雾状黑袍人嘶声求饶,“我们可以告诉你玄黄的计划!他知道归真之门的真相,他根本不是要打开源界囚笼,他是要——”
话未说完,他雾状的身体突然剧烈扭曲,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紧接着“噗”的一声,整个人炸成漫天黑雾,连神魂都没逃出来。
骨刺黑袍人见状,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精血在空中凝成一扇血色门户,他想施展血遁逃命。
可血色门户刚成型,楚天已经到他面前。右手探出,五指如钩,扣住他天灵盖。混沌之力涌入,瞬间封印了他所有修为。
“说。”楚天盯着他的眼睛,“玄黄到底要干什么?归真之门的真相是什么?”
骨刺黑袍人惨笑:“你……永远猜不到……玄黄他……根本不是人……”
他话没说完,七窍同时涌出黑血,气息断绝——是体内的禁制被触发,自毁神魂。
楚天松开手,尸体软倒在地。他皱眉看着地上的四具尸体(或者说三具半),心中疑云密布。幽冥四凶来得快,死得也快,这不符合常理。以玄黄的老谋深算,不应该只派四个化神初期来送死。
除非……他们只是诱饵。
楚天猛地抬头,看向北方天空。那里,幽冥天宫已经清晰可见,宫殿周围环绕着浓郁的幽冥死气,像一团巨大的乌云正缓缓压来。
而在天宫下方,南域的沙海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不是人,是尸傀,数量至少上万,正排着整齐的队列,朝这边推进。
更远处,沙海深处,一道通天彻地的暗金色光柱缓缓升起。光柱中,隐约可见一座古老墓穴的轮廓。
时光之墓,归真之门,自动现世了。
楚天握紧剑柄,手心全是冷汗。他终于明白玄黄的计划了——用幽冥四凶拖延时间,同时用某种手段强行激活时光之墓,让归真之门提前现世。而现在,门开了,守门人却还没到齐。
四季情念,他只集齐三枚。最后的花梦瑶,还在玄黄手里。
“全军听令!”楚天转身,朝营地嘶声吼道,“放弃所有辎重,全速前进!目标——时光之墓!我们必须抢在玄黄之前进入归真之门!”
三百余人齐声应诺,声音在沙海中回荡。没有人犹豫,没有人退缩,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必死之局。
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要么推开门,要么死。
楚天最后看了一眼北方压来的幽冥天宫,转身,带领众人朝暗金光柱的方向狂奔。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时光之墓深处,花梦瑶正被四条锁链捆在祭坛上。她面前站着玄黄,那个统治长生殿数百年的老怪物,此刻正微笑着,将一枚翠绿色的碎片——春之轮回镜碎片,缓缓按向她的眉心。
“乖徒儿。”玄黄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孩子,“该醒了。为师等你,等了三百年。”
花梦瑶睁开眼,眼中一片茫然。她看着玄黄,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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