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自遥远星域的、微弱却持续的规则谐波信号，被命名为 “回声-1” 。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联盟高层内部激起了远比公开信息更为复杂的涟漪。希望与疑虑交织，机遇与风险并存。
沈昭的团队倾注了大量算力分析“回声-1”。信号极其微弱，仿佛隔着亿万光年和厚重的规则帷幕在低语。其谐波结构确实与联盟的“生命噪音”有相似之处，都包含了复杂的、非线性的动态模式，但“音色”截然不同。联盟的“噪音”更显嘈杂、充满活力与即兴，而“回声-1”则显得更加……有序，甚至带着一种循环往复的、类似仪式感的韵律。
“这不像是自然产生的规则背景波动，”沈昭指着屏幕上经过无数次增强和滤波后的数据曲线，“它有明显的智能设计特征。但这种‘有序的噪音’……与我们已知的任何文明形式都不同。”
“是另一种形态的‘误差率’文明？”艾莉西亚猜测，“也许他们发展出了高度结构化的社会，但其底层依然保留了某种……动态的不确定性？”
“或者，这是一个陷阱？”莉娜的投影带着军人的警惕，“‘晶骸’或者其他我们未知的敌人，放出的诱饵？”
茉莉凝视着那代表“回声-1”的、孤独闪烁的光点。林夏留在青铜齿轮中的那一丝微弱连接，在此刻似乎轻轻触动了一下，传递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警惕与好奇的模糊预感。
“继续监听，尝试建立更稳定的接收阵列。”茉莉下令，“但在获得更多信息前，严禁任何形式的主动回复或派遣侦察单位。我们对那片星域一无所知，不能冒险。”
“深空回响”计划虽然保密，但其消耗的庞大算力和稀有资源无法完全掩盖。这给了“效率优先”派的沃尔特等人新的攻击借口。
在一次关于下一季度预算分配的非公开听证会上，沃尔特言辞尖锐：“引导者，我们理解探索的重要性。但在联盟内部仍有无数迫在眉睫的问题亟待解决之时，将如此庞大的资源投入一个虚无缥缈、甚至可能引火烧身的‘寻亲计划’，是否过于理想主义？民众需要的是更安全的家园，更稳定的供给，而不是一个可能永远无法触及的、远方的‘回声’！”
他联合了几个边缘星系的代表，提交了一份议案，要求对“深空回响”等“非核心长期项目”进行公开审计和效益评估，并暗示应将资源重新分配给“更务实”的防御和基建项目。
这是一种政治上的逼宫。沃尔特巧妙地利用了部分民众对“观察期”的不安和对现实问题的关切，试图削弱茉莉的权威，并为自己派系争取更多话语权。
茉莉面临着艰难抉择：如果强行推动“深空回响”，可能会加剧内部裂痕，甚至被贴上“不切实际”的标签；如果妥协，不仅会延误与潜在盟友接触的时机，更会助长“效率优先”派的气焰，可能导致联盟的发展方向彻底偏离“黎明纪元”的初衷。
就在茉莉为内部纷扰焦头烂额之际，“观察者”再次行动了。
这一次，地点选在了一个刚刚完成初步生态改造、正准备接纳第一批移民的“疆明”殖民地星球。同样是毫无征兆，一个比之前更大、结构更复杂的 “观察之眼” 出现在殖民地上空，冰冷的规则扫描光束覆盖了整个星球表面，从大气成分到土壤微生物，从刚刚建成的居住模块到殖民者们的生理数据（同样是非侵入式），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极其详尽的“检查”。
与上次不同，这次“观察之眼”在离开前，向殖民地的主控电脑发送了一段极其简短的、由基础数学符号和逻辑运算符构成的信息流。
信息被迅速传回星环。沈昭团队破解后，内容让所有人背后一凉：
「生态改造效率：评估中。」
「种群扩张速度：超出预期模型 7.3%。」
「警告：监测到‘非最优’资源分配模式（指向殖民地的某些为了美观而非纯粹效率设计的社区布局）。」
「结论：继续观察。如‘非最优’模式导致系统稳定性下降，将触发‘优化建议’协议。」
“优化建议……”莉娜咀嚼着这个词，脸色难看，“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话。这更像是一种……最后通牒。”
它们不仅在观察，还在评估，甚至开始指手画脚！所谓的“优化建议”，很可能就是“校准协议”的温和前奏！
殖民地的警告，让沃尔特等人的“效率优先”论调似乎得到了某种印证。但茉莉却从中看到了不同的东西。
她在最高议会紧急会议上，首先部分接纳了沃尔特的批评。
“沃尔特代表的担忧是有道理的。”茉莉平静地说，这让沃尔特和他的支持者有些意外，“在‘观察者’明确表示关注我们发展模式的当下，过于激进或‘非理性’的行为确实会带来风险。”
她宣布，将暂时缩减“深空回响”计划的部分非核心算力需求，并将其转移到殖民地数据的分析和防御系统的升级上。这一举动赢得了“效率优先”派和一些中间派的好感，暂时缓和了政治压力。
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
“然而，退缩和纯粹的‘效率’并不能保证安全。‘观察者’警告的是‘非最优’模式导致的系统稳定性下降。这说明，它们并非完全否定我们的独特性，而是关注我们的可持续性。”
她提出了一个新的核心项目——“方舟协议”。
“我们需要向‘观察者’证明，我们的‘误差’模式，同样可以达成甚至超越纯粹‘最优’模式的长期稳定性。”茉莉阐述道，“‘方舟协议’将选取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殖民地，进行不同发展模式的对比实验。有的完全遵循‘效率最优’原则，有的则融入更多艺术、人文和社区自治等‘非效率’元素。我们将用详实的数据，证明多样性、包容性和创造力，本身就是最强大的‘稳定器’！”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相当于在“观察者”的注视下，进行一场关于文明发展模式的公开实验。它既回应了“观察者”的警告，又坚守了“误差率”的核心理念，更巧妙地将沃尔特追求的“效率”纳入了一个更大的、为理念辩护的框架中。
沃尔特无法反对，因为“效率最优”模式也是实验的一部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茉莉将危机转化为机会，重新掌握了议程设置的主动权。
“回声-1”的微光仍在远方闪烁，内部的暗礁暂时绕开，而“观察者”投下的阴影则更加清晰。联盟这艘大船，在茉莉的掌舵下，继续沿着布满迷雾与冰山、却指向黎明的航道，艰难而坚定地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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