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三十年,九月十八。
埃尔祖鲁姆城矗立在安纳托利亚高原的秋阳下,暗色的玄武岩城墙泛着冷硬的光泽。
这座经营了数百年的要塞,棱角分明,气象森严。
王阳明站在新设立的前沿指挥所内,远眺城墙。
望远镜的视野里,城墙细节清晰:目测高度超过六丈,基厚恐怕不下五丈,墙体外倾,带有简单的折角设计。
城头旗帜混杂,但守军调动有序,炮位密布。
护城河虽不宽阔,但配合墙前清理出的大片开阔地,构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果然是一块硬骨头。”王阳明放下望远镜,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身旁的参谋长递上刚汇总的侦察报告:“大帅,城墙为巨石垒砌,灰浆浇灌,极为坚固。敌炮位主要集中在各塔楼及城墙突出部,约有大小火炮七十门以上,以青铜前装滑膛炮为主,射程约在一里至一里半之间。守军主力为弗伦茨贝格侯爵直辖的德意志雇佣兵、西班牙方阵兵残部,以及奥斯曼苏丹亲兵,总兵力估计在一万五千至两万之间,士气尚可,存粮至少可支三月。”
“弗伦茨贝格收缩兵力于此,是打定主意要凭坚城消耗我军,拖延时间,以待变数。”王阳明走回铺着大幅城防草图的长桌前,“他算计的不错,若我军沿用野战冲阵之法,强攻此城,纵有火器之利,也必付出巨大代价,且未必能速下。”
帐内众将面色凝重。此前外围野战势如破竹,但面对如此坚城,谁也不敢轻言必胜。
“然而,”王阳明话锋一转,手指点在城墙图上,“我军所长,非仅野战机变,更在统筹、匠作与器利。弗伦茨贝格以旧法守旧城,我便以新策破之。此战,不较蛮力,而较巧思与耐心。”
他环视帐中将领及特意召来的工兵统领、格物院随军技正,开始部署一套系统而细致的攻城方略:
其一,壕堑为网,步步为营。
由工兵营统领赵破虏总责,各师辅兵配合,立即从现有阵地开始,向城墙方向挖掘“之”字形主干壕沟及多条分支壕。壕沟需深达一丈八尺,宽可容两人携装备通行,内侧设防炮洞、储物龛及休息处。目标是在城墙外围构建一个由壕沟、交通壕连接的隐蔽机动网络,将人员、物资输送线推进至护城河边缘,最大限度减少暴露在开阔地遭敌炮火杀伤的风险。同时,多条壕沟指向不同方向,亦可迷惑敌军,掩护真正的进攻重点。
其二,地道潜行,定向爆破。
此为破城关键。王阳明指定三处潜在突破口:北墙中段一处岩层略显风化处;西墙一座大型棱堡的根部接合部;东墙外护城河较窄、墙基可能受水汽侵蚀的区域。由格物院技正徐青山等人提供技术支持,挑选经验丰富的矿工出身工兵,组成三支精干“掘进队”,从选定位置的壕沟尽头,秘密向下挖掘地道,直抵城墙地基深处。挖掘需注意支护、通风、排水,并时刻监听敌军可能的反掘进活动。最终目标是在墙基下开挖药室,填入大量新式颗粒化黑火药及部分实验性“雷霆药”(高爆配方),实施定点爆破。
其三,火器制胜,精准压制。
将随军的十二门重型攻城臼炮及二十架“雷公”多管火箭炮前移至由壕沟掩护的新型阵地。它们的任务并非轰塌城墙主体,而是进行精准压制与破坏:臼炮重点轰击城墙塔楼顶部平台、垛口后的炮位及人员聚集区;“雷公”火箭则用于覆盖性打击,扰乱城头守军,焚烧暴露的木制结构。同时,常规野战炮持续进行骚扰性射击,消耗敌弹药与精力,并阻止其从容修复工事。
其四,高空俯瞰,洞察先机。
热气球分队增加升空频次,在安全高度对城内进行不间断观测绘图,标记守军兵力调动、物资堆放点、指挥节点及可能的薄弱环节,为炮兵提供实时校射。尝试进行小规模“空投袭扰”——从气球吊篮投下绑有缓燃引信的铸铁炸弹或燃烧罐,虽精度有限,但可制造混乱,打击守军士气。
其五,临车望楼,辅助登城。
组织工匠与辅兵,利用随军标准件及就地征集木材,在后方秘密建造四架高大的“临车”(带轮移动攻城塔,外包浸湿生牛皮防火)及十余座“望楼”(固定高台)。临车用于在总攻时直接搭靠城墙,运兵登城;望楼则架设机枪在攻城时提供制高点火力,压制城头守军。
“此非一日之功,亦非一味强攻。”王阳明总结道,“需各营通力协作,工兵掘进为先,步兵掩护策应,炮兵压制支援。每日进度、耗材、遇阻,皆需详报。弗伦茨贝格久经战阵,必会反击。地道掘进尤为紧要,亦最需隐秘谨慎。赵统领、徐技正,此事便托付你们。爆破一举,务求精准狠辣,一举撕开缺口!”
“末将(下官)领命!”被点到的几人肃然应诺。
九月十九,明军对埃尔祖鲁姆的“工程化”围攻正式开始。
最初两日,为掩护真正的土木作业,明军组织了两次团级规模的试探性攻击。
步兵在烟幕罐掩护下以散兵线向前推进,吸引城头火力。
守军反应迅速,炮火轰鸣,箭矢如雨,但明军推进至护城河边即主动撤回,伤亡不过百余人,却成功摸清了敌军主要火力点的反应速度和覆盖范围,并迫使守军消耗了不少弹药。
与此同时,真正的攻坚主力——工兵部队,在远离试探攻击区域的侧翼,开始了悄无声息又高效迅速的作业。
“之”字形主干壕以每日二十丈的速度向城墙顽强延伸。
工兵们采用轮班制,昼夜不息。
新式的短柄工兵锹和标准尺寸的柳条筐提高了效率。
挖掘出的泥土不仅用于加固壕壁,更在后方垒起了数道呈阶梯状的土垒,作为后续火炮的隐蔽阵地。
守军很快察觉了明军的意图,从城头射下的箭矢和不时落下的炮弹,给暴露的作业面造成了一些威胁,累计造成数十人伤亡。
但明军的应对同样迅速:掩护分队在壕沟侧翼设立轻便的钢盾和沙袋掩体,使用“弘治二十二式”步枪,对城头任何敢于持续暴露的守军进行精准狙杀;轻型迫击炮也不时发射烟雾弹,遮蔽作业区域。到了夜间,作业点四周升起明亮的“气灯”(煤油灯改良版),既提供照明,其耀眼的光芒也干扰了守军的远程瞄准。
至九月二十五,明军已在城外构建起纵横交错、总长超过十里的壕沟网络,最前沿的几条支壕已抵近护城河外不足五十步。大量的物资、兵员得以在相对安全的通道内前送。
三条地道中,以北墙为目标的一号地道进展最快。
负责此处的工兵副统领雷猛,曾是有十几年经验的老矿工,他亲自带人勘测地层,避开坚硬岩脉,选择相对松软的砂土夹层向下挖掘。
格物院技正徐青山改进了通风系统,用皮革风箱和打通关节的竹管将新鲜空气压入深处,并设计了简易的滑轮运土装置。
然而,掘进至约三十丈深、估测已越过护城河下方时,监听兵报告侧方出现可疑的挖掘声——联军果然有所防备,试图挖掘拦截地道。
“转向,向下斜切,避开他们!后方准备‘听音筒’和火药。”雷猛沉着下令。徐青山紧急调来新制的“听音筒”(铜制长管,顶端覆以薄革,能放大地下声音),确定了敌军地道的大致方向。工兵们改变挖掘角度,同时,在可能被贯穿的区段后方预设了小型炸药,以备万一。
联军的反掘进似乎缺乏精确引导,声响在侧方徘徊一阵后渐渐远去,一场潜在的危机被化解。
但这也提醒了明军,时间愈发紧迫。
与此同时,城外的“临车”与“望楼”骨架已悄然立起,在伪装网下进行最后的结构加固和防火处理。热气球每日定时升空,其投下的偶尔炸弹虽未造成重大破坏,但迫使守军不得不分散注意力防范头顶,并掩盖了部分地面工事的细节。
攻城臼炮和“雷公”火箭开始展示威力。
臼炮发射的重型爆破弹划着高抛物线,精准地落在几处重点标记的塔楼上,虽然无法彻底摧毁石质结构,但爆炸的冲击波和预制破片对塔楼顶部的炮手和观察员造成了有效杀伤,显着削弱了其火力。
“雷公”火箭的齐射场面骇人,数十枚火箭拖着烈焰浓烟覆盖一段城墙,引燃了城头的木质掩体和储备物,引起数次局部混乱。
弗伦茨贝格侯爵感受到了压力。
他尝试组织了几次小规模出城逆袭,意图破坏明军的壕沟和建造中的攻城器械。
但在明军严密的壕沟警戒网和交叉火力下,这些逆袭均被迅速击退,损失不小而战果寥寥。明军甚至利用预设的陷阱和定向埋伏,俘虏了一些出击的敌军,进一步打击了守军士气。
十月初二,夜。
一号地道成功掘至预定爆破点——北城墙中段墙基下,一处因地质构造和多年应力显得相对脆弱的岩层交界处。徐青山带领技术人员仔细测量后,指挥工兵开挖出三个呈“品”字形分布的炸药室。随军运来的大部分新式颗粒火药和半数“雷霆药”被小心翼翼填入,安装上多重保险的拉发与缓燃引信系统。整个装药过程在绝对静默和严密防护下进行。
子时初,所有准备工作就绪。
参与爆破的工兵悄然撤离地道,只留最后几名人员负责最终检查。
王阳明亲临前沿指挥所。城外,明军各攻击部队已进入预定位置:精锐的突击营聚集在靠近北墙的几条前沿壕沟内;四辆“墨翟”二型坦克和八辆加装钢板的“铁骑”突击车在稍后隐蔽待机;“临车”和“望楼”上的士兵检查着武器;所有炮兵的炮口都已校准,指向城墙缺口两侧的延伸区域。
天地间一片肃杀,只有高原的夜风掠过废墟和壕沟,发出呜咽之声。
“起爆。”
命令简短而坚决。
地道口,一名工兵深吸口气,用力拉下了主引信的拉环。
“嗤——”
导火索燃烧的火花瞬间窜入黑暗的地道深处。
等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一息,两息,三息……
“轰————!!!”
先是脚下传来沉闷至极的巨震,仿佛地龙翻身!
紧接着,北城墙中段那黝黑厚重的墙体,自下而上猛地鼓胀、撕裂!一股混合着烈焰、浓烟和无数碎石断砖的狂暴气浪,以无可阻挡之势冲天而起!
预埋在墙基下的巨量炸药被精准引爆,其释放的能量集中于向上和两侧释放,只见那段长约十五丈、高耸的城墙,如同被巨人用无形的重锤自根基狠狠擂击,在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中,整体向上掀飞、碎裂,然后坍塌成一个巨大的、边缘参差不齐的V形缺口!
碎石暴雨般砸落,烟尘弥漫如巨兽吐息。缺口两侧的城墙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摇摇欲坠。爆炸的闪光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空,也映出了城墙上守军惊骇欲绝的面容。
“进攻!”
几乎在爆炸烟尘尚未散尽的刹那,明军的冲锋号角撕裂夜空!
蓄势已久的突击营士兵,如同出鞘利刃,从最近的壕沟中跃出,以娴熟的散兵战斗队形,快速冲过最后几十步距离,涌向那仍在掉落碎石的缺口!
与此同时,“临车”在辅兵和骡马的奋力推动下,沿着预先铺设的硬木轨道,隆隆驶向缺口两侧尚且完好的城墙。“望楼”上的火枪、抬枪齐齐开火,密集的弹雨泼洒向缺口两侧的城头,压制任何试图封堵或反击的守军。
攻城臼炮和“雷公”火箭进行了最后一轮急促射,炮弹和火箭集中轰击缺口周边五十步内的区域,制造出一片死亡禁区,有效阻隔了敌军预备队的快速增援。
弗伦茨贝格虽惊不乱。
他预料到城墙可能被突破,早已在缺口后的街巷构筑了层层街垒,部署了精锐的瑞士长矛手和西班牙火枪手方阵。当首批明军冲过瓦砾堆,进入城内街道时,立刻遭到了猛烈阻击。
火绳枪齐射的爆响在狭窄空间内回荡。
但明军早有准备,突击营士兵并未盲目冲锋,而是迅速依托街道两侧的残垣断壁,以班排为单位,使用冲锋枪和手榴弹进行反击。同时,紧随步兵跟进的“铁骑”突击车,利用其车载的轻便火炮和机枪,对街垒后的敌军进行直瞄火力压制。
“墨翟”坦克也艰难地碾过缺口处的乱石堆,进入城内。
它们在相对宽阔的主街上发挥了巨大作用,主炮直接轰击坚固的街垒和疑似指挥点,厚重的装甲则无视了大部分轻武器的攻击。
尽管有守军从两侧屋顶投下燃烧物,但坦克外挂的防火泥层和紧随的步兵掩护,使得这种袭击效果有限。
战斗迅速演变为激烈的巷战,但明军凭借更优的火力配置、班组战术和装甲支援,逐步而坚定地向前推进。冲锋枪在近距离的扫射极具威力,手榴弹更是清理房间和街角的利器。联军士兵虽顽强,但在技术代差和战术配合的差距下,防线被一步步压缩。
弗伦茨贝格在总督府指挥塔上,看着多处防线告急的报告,面色阴沉。明军的爆破手段之烈、后续攻击协同之精,超出了他的预计。更让他忧心的是,城内多处要点遭到不明来源的精准炮击,储备仓库起火,士气正在迅速滑落。
“侯爵,东门和南门外的明军活动加剧,恐有佯攻变主攻之虞!”副官急报。
这是王阳明的又一手安排,在总攻开始后,其他方向的部队也加强了压力,使得守军无法集中兵力堵截北城缺口。
眼见巷战不利,外援无望,继续死守,麾下这些珍贵的欧洲雇佣兵骨干恐将损失殆尽。弗伦茨贝格审时度势,做出了艰难决定:保存核心战力,有序撤退。
他下令各部队逐步收缩,向城西预先安排的集结点靠拢,并组织一次有力的反击,掩护撤退行动。
午后,约千余名最精锐的联军士兵,在少数军官的带领下,向明军控制区发起了一次凶猛的反冲锋,一度夺回了两个街口。明军前锋受阻,攻势稍缓。
利用这短暂的时间窗口,弗伦茨贝格率领约六千名核心部队(主要为欧洲雇佣兵及少量奥斯曼亲兵),携带重要文件和部分轻便财物,从城西一条鲜为人知的废弃泄水道悄然撤离。
他们丢弃了大部分辎重和重型火器,轻装疾行,很快消失在西方丘陵地带。
当明军彻底击退那支殿后部队,完全控制城内核心区域时,发现敌军主力已大部遁走。
殿后的千余联军士兵,在完成迟滞任务后,大部分战死,少数被俘。
日落时分,埃尔祖鲁姆城头升起了日月龙旗。
王阳明入城巡视。街道上硝烟未尽,但战斗已基本平息。工兵和辅兵开始清理街道,扑灭余火,收治双方伤员。此役,明军阵亡八百余人,伤两千余,主要损失发生于最初的试探攻击和最后的巷战阶段,但相对于攻克如此坚城,代价已属可控。联军遗尸约两千具,被俘千余,主力虽得以撤离,但丢弃了全部重型装备和大部分补给,士气与战斗力遭受重创。
“迅速修补城墙缺口,建立有效城防。”
“清点库储,尤其是粮秣、火药。”
“派出侦骑向西追踪敌溃军动向,但不必深入,以察敌情为主。”
“各营统计战损,补充休整。”
王阳明一连串命令下达,井然有序。
拿下埃尔祖鲁姆,意味着通往安纳托利亚腹地的大门已然洞开,奥斯曼帝国东方屏障尽失。
弗伦茨贝格虽走,但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以组织有效反击。
寒冬将至,但明军的后勤线随着铁路的延伸和占领区的巩固,将得到改善。
而敌人,则将面临失地、损兵、严冬和内忧外患的多重煎熬。
“工程破坚,火力制胜,步步为营……”王阳明默念着此次攻城的要诀。
这不仅是军事的胜利,更是将工科思维与组织力量应用于战争的一次成功实践。
帝国的剑锋,在智慧与技艺的加持下,正变得愈发精准而不可阻挡。
埃尔祖鲁姆的陷落,如同一声沉重的丧钟,回荡在安纳托利亚高原,也必将震撼远在君士坦丁堡和欧洲的宫廷。
巨龙之颚,已深深咬入猎物的躯干,接下来的,便是持续的发力与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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