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气温总喜欢断崖式下降。
昨天还能套件毛衣四处溜达，今天就得穿上袄子烤火盆了。
荔县也到了挖芋头参加文化节的时候。
龙佩珍跟许燕秋早早起床准备好农具、扁担箩筐，草草吃了几口早饭后就赶往家芋头地。
许耀林早上有课，得课上完了才能去帮忙。
等小苗儿睡饱饱醒来，家里已经四处安静，只有大黑狼趴在床边陪着她。
快手快脚捯饬了门面，乱糟糟的头发用发箍一箍，再把妈妈挂在床头的小挎包背上，爆炸头精神小妹新鲜出炉。
“大狗崽，走，出发啦！挖芋头啦！”
一声招呼，一娃一狼结伴出门。
院里堂屋门大咧咧敞开着，压根用不着上锁。
屋外的空气很干很冷，这种天气小苗儿更黏大黑狼。
毛多，暖乎。
“我还没吃早饭哩，你也没吃吧？咱俩都是不能饿的。”
“喏，肉干！你一块，我两块！你一块，我又两块！”
“……咦呀，还剩三块，都是我的了。”
“我小苗儿不亏好朋友，昂，大狗崽你放心，等中午吃饭，我用脸盆给你装饭吃！”
鼻翼翕动馋下一口肉干的大黑狼，鼻孔喷气。
你等我会说话的！
欺负狼！
北风呼呼刮的陌生小村子里，大路上，穿着碎花厚袄子的胖娃娃抱着狼脖子叽哩哇啦念。
黑狼像是能听懂人话似的，平时幽冷的瞳子隐约发木，整个被磨得没了脾气的模样。
这幅画面鲜活又富有生气，恰落在出来遛弯的老两口眼里。
“小……苗儿？”欧老爷子靠上近前，自来熟打招呼。
欧老夫人显然有些怵狼，下意识想拦住丈夫，又被丈夫手势挡了回去。
她视线落到扭头看来的小娃娃脸上。
她对这个娃娃印象是很深刻的。
刚进村那天就打过照面，这小娃娃让司机吃了瘪。
后来入院住进病房，也每天能从医院护士、医生嘴里听到“小苗儿”这个名字。
这是个村里所有人都喜欢的娃娃。
天真又大胆，善良也霸道。
跟他们家筝筝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如果筝筝有这个性子，他们夫妻就不用时时担心小孙女会被人欺负了……
“老爷爷，你是病人，不在病房躺着你出来干啥呀？外头可冷了。”小苗儿记仇，但是没有对人对事的标准，随心所欲。
对老人家，她是很有耐心的。
她歪脑袋打量老头，两手下意识捂紧自己的小挎包。
包里就剩三块小肉干了，老爷爷要是打她肉干的主意，那没商量昂。
“在病房里待得闷了，出来走走。”欧老爷子边说话，边牵住妻子发凉的手安抚她别害怕。
“你们村空气好，走动走动我更精神些。”说着欧老爷子往石桥另一边田地方向看去，“那边听着挺热闹，是在忙活什么呢？”
“挖芋头！我跟你说，我们村的芋头可大个可好吃啦！你要是想吃，可以跟我们买哦！”
这老爷爷有钱。
嘿嘿嘿！
小苗儿眼睛biubiu亮起，藏不住小心思的脸，把“坑钱”两个字写得明明白白。
欧老爷子默了默，朗声笑开，“你想卖我芋头？多少钱？”
“你有多少钱买？”
“那很多，数手指数不完的多。”
小苗儿一拍手，“嗨呀！巧了呀爷爷！我们凤凰屯的芋头也是手指数不完的多！”
“……”这下不止欧老爷子，连欧家老夫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小娃娃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让人听着忍俊不禁。
还没意识到，人就开了怀。
“凤凰屯的芋头我还没吃过，既然你夸着好吃，那我一定买来尝尝。”欧老夫人展了笑颜，对黑狼的害怕也消弭不少。
小苗儿更开心了，诶呀喂，她这是给村里找到大老板了！
她怎么能长得这么聪明呀！
下厂的芋头要特供卖不了。
但是上厂的芋头还没卖。
而且上厂的芋头地可多啦！
等会把好消息告诉何小福，他们肯定很开心！
小苗儿小手一挥，“老爷爷，老奶奶！我带你们去看挖芋头！你们看了就知道我不说谎骗人，我们村的芋头真的很大个！”
有她小苗儿在，他们村年年都能当“芋王”！
娃娃快乐的时候，身上灵气溢出更浓郁更磅礴，感染到主人情绪般在半空快乐打旋涡。
欧老爷子夫妻俩跟着娃娃走，在她身后呼吸时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
像吸进了满满的氧。
每一口呼吸都让身体感觉到无比的舒畅。
欧老爷子感觉最明显，脚上溃烂处的疼痛减轻了，总压着薄雾的眼睛好像也清明了很多。
他强压心头震惊，握手杖的手青筋狰狞。
“老爷子？”欧老夫人最先察觉到他的异样，低问了句。
“没事，是好事。”欧老爷子颤声，怕妻子担心，他又补了句，“脚没那么疼了。”
欧老夫人怔了下，凝着丈夫，眼眶一下晕红。
她对丈夫的病情最为清楚。
自从得了消渴症，丈夫就渐渐精力不济，到后面这几年病情越发严重，已经完全没有心力再打理手里产业。
家族叔伯对他们家手里的东西虎视眈眈，背地里谋算他们家的产业不说，还安插了不少眼线在他们身边，只等老爷子哪天病重起不来，那些豺狼就会立刻扑过来咬断她跟孙女的脖子。
他们的独生子跟儿媳就是在算计下没了命。
来凤凰屯之前，老爷子的病情已经严重到肾脏出现衰竭，小腿溃烂。
可他为了撑住她跟孩子，咬碎了牙也没在那些人面前露出破绽，靠一根手杖强撑着，忍着剧痛站立。
佯装自己还强悍。
今天两人会走出医院遛弯，实际上也是做给暗处的眼线看的。
短短一截路，丈夫厚外套下的内衫早就被冷静浸湿透。
欧老夫人颤着唇，飞快压下眼底凝聚的水光，“还去看挖芋头吗？”
“去。”欧老爷子笑道。
这句话不是强撑。
脚上的剧痛一轻，他整个人就跟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余下的那点难受，跟以往比起来压根不是事儿。
他忍得了。
或许在小苗儿身边多走动走动，疼痛能继续减轻……也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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