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情理交融，既有事实的铿锵，又有人性的温度。李老师被问得哑口无言，脸上血色尽褪，惨白如纸，头颅越埋越低，几乎要缩进领子里去，先前那点嚣张气焰早已灰飞烟灭。
站在梦境边缘的铁路，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肩膀，在这一刻，终于彻彻底底地放松下来。那是一种从精神到肌肉的全面松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看”着校长如同坚实屏障般为成才他们撑起一片公正的天空，心里最后那一点因目睹不公而起的郁结和暴戾，如同阳光下的晨雾，无声无息地消散殆尽。
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无比的释然笑意。这才对。学校，这个塑造下一代灵魂的地方，就该有这般顶天立地的公道，有这般不惧揭露丑恶、扞卫弱小的脊梁。
“喔——喔喔——”
边境营地远处传来第三遍清晰的鸡鸣，穿透山风和渐褪的夜色，如同一把利剪，咔嚓一声裁断了梦境的最后一缕丝线。
铁路倏地睁开眼。
眼底没有刚醒时的迷蒙，只有一片冷冽的清明，仿佛从未真正沉睡。窗外，天色已是青灰的蟹壳青，遥远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边境清冷的晨光透过擦拭干净的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在硬板床粗糙的被面上、在水泥地上投下窗棂分割的、斑驳的光影。
他静躺了几秒，听着自己平稳有力的心跳与窗外呼啸渐弱的风声形成某种节奏，然后缓缓坐起身。抬起手指，用力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一丝梦境带来的紧绷感，
但眼神里，昨夜被梦境激起的凌厉戾气，已完全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稳，和更为冷静的思索。
梦境里的一切，清晰得不像梦。成才那小子挺直的脊梁，伍六一莽撞却赤诚的守护，校长掷地有声的话语……尤其是李老师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和那些扎心的言辞。
“不行。” 铁路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果断。这两个字不是疑问，是结论。他掀开军被，动作利落，没有丝毫拖沓。双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带来真实的触感，也让他彻底回归现实。
他走到那张漆面斑驳的旧办公桌前，上面除了一盏台灯、几份文件、一个搪瓷缸，最显眼的就是那部老式手摇电话机，墨绿色的外壳，沉重的听筒。
他拿起听筒，右手熟练而稳定地摇动手柄，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安静的清晨里传得很远。他的左手食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坚硬的木质桌沿。
“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某个决策点上，透着军人特有的、深思熟虑后的果决与不容置疑。
电话接通了，转接声过后，一个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喂？哪位？”
“老王，我，铁路。” 铁路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直通通、不加任何寒暄的干脆，穿透电流的细微杂音。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爽朗甚至带着点调侃的大笑：“哟！稀客啊！铁路！你小子！我以为你钻山沟钻得连电话线都忘了怎么接了！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边境线上又逮着什么大鱼，想起跟我这老伙计显摆了？”
面对老战友、如今在教育部担任要职的发小的打趣，铁路脸上没有任何笑意，眉峰甚至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些。他打断对方的调侃，语气沉静，却带着一种千钧之力：“别贫。有正事，很重要。”
王主任（老王）听出他语气里的严肃，笑声立刻收敛了：“你说。” 背景音里的嘈杂似乎也安静了些。
铁路的目光越过电话机，投向窗外渐渐被晨光照亮的、苍茫起伏的边境山峦，仿佛要穿透这物理距离，看到更广阔土地上的课堂。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精确测量：“我最近，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地方上，尤其是基层教育领域，存在很严重的、可能被长期忽视的问题——师德问题。必须抓，而且要立刻、从严抓起！”
他顿了一下，不是犹豫，而是在组织最具杀伤力的语言。梦里成才他们最初被孤立、被嘲讽时那种沉默的委屈，李老师那副高高在上的丑态，清晰地浮现。
“现在有些教书的人，自己骨子里就烂了！不是知识不够，是德行有亏！脑子里刻着三六九等的封建糟粕，瞧不起农村、农民出身的学生，张嘴就是‘乡下娃没教养’、‘穷山恶水出刁民’！”
铁路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加快，那股压抑着的怒意和痛心，透过电流传递过去，“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思想？师德是教育的根基！根要是烂了、歪了，你指望它能长出什么好苗子？
浇多少知识肥料都没用！老王，这事儿必须上升到全国层面，推动彻底的师德教育整风学习！要把‘尊重’——尊重每一个学生，尊重他们的出身和努力——这两个字，用制度，用考核，用实实在在的案例，刻进每个所谓‘灵魂工程师’的骨子里！
不然，就是在误人子弟，就是在糟蹋国家的未来！我们流血流汗守边疆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下一代在这样的‘老师’手里被分成三六九等？”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三秒，只有略微加重的呼吸声。
王主任的声音再传来时，已经没了丝毫玩笑，全是凝重：“你观察到的这个问题……确实击中要害。最近部里调研，也反映出一些类似苗头，但没你说的这么具体、尖锐。你继续说。”
得到回应，铁路的语气并未放松，反而更添了几分沉甸甸的郑重，如同在布置一场关键战役：“光抓老师不够。
学生的思想，特别是德育和政治教育，必须同步加强，而且要从小抓起！现在城市里一些孩子，才多大？就开始以‘城里人’自居，歧视、排挤农村来的同学！这是思想源头出了偏差！是忘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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