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桶后的黑暗中，那对幽绿的光点像两簇冰冷的鬼火，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棚子里的两人一狼。
空气瞬间凝固了。寒风刮过棚顶铁皮的呼啸声，灰毛从喉咙里发出的威胁性低吼，以及鹿婉云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构成了这死寂中唯一的、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李明宇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寒。他下意识地将鹿婉云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刚才随手从地上摸到的一根半截铁撬棍。他的手心全是冷汗，滑得几乎握不住。
是狼！
而且，只有一只。
是恰好路过，还是……一直跟着他们？
那对绿眼缓缓移动，从油桶的阴影里踱了出来。月光勉强勾勒出它的轮廓——体型不算特别巨大，但线条精悍，透着一股历经磨炼的沉稳。它的一条前腿似乎有些不便，落地的动作带着微不可察的凝滞。
是它！孙福海和老支书都提到过的那只瘸腿母狼！它真的找来了！
母狼没有立刻发起攻击，它在距离他们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住，再次蹲坐下来。它的目光越过了如临大敌的李明宇，直接落在了被棉袄半裹着、仍在龇牙低吼的灰毛身上。那冰冷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警惕，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灰毛也停止了对着李明宇和鹿婉云的咆哮，它的小脑袋转向母狼的方向，湿漉漉的鼻头剧烈翕动着，喉咙里发出一种困惑的、带着幼崽特有依赖感的细微呜咽。它本能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庞大的、散发着陌生气息的存在，与它有着某种深刻的联系。
对峙在无声中进行。母狼没有看李明宇和鹿婉云，仿佛他们只是两棵无关紧要的树。它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灰毛身上。它微微偏头，耳朵转动，像是在仔细分辨灰毛的声音和气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鹿婉云紧紧抓着李明宇的衣角，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她看着母狼，又看看灰毛，看着它们之间那种无声的交流，一个荒谬而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也许……也许孙福海和李明宇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只母狼，真的是灰毛的母亲？
就在这时，母狼突然动了。它没有扑上来，而是缓缓地、极其谨慎地向前迈了一步，然后低下头，鼻尖轻轻抽动，朝着灰毛的方向，发出了一声极低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噜声。那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反而带着一种试探性的、近乎温柔的呼唤。
灰毛的回应更加明显了，它甚至试图从木箱的破洞里完全钻出来，朝着母狼的方向笨拙地挪动。
李明宇感觉到鹿婉云抓着他衣角的手松了些，他自己的心脏也狂跳得快要炸开。机会！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恐惧，对着母狼，用尽可能平稳、不带有威胁的语气，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们……不伤害它。我们把它……还给你。”
说着，他轻轻碰了碰身后的鹿婉云，示意她松开手。然后，他拉着她，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让开了通往灰毛的道路。他的眼睛始终不敢完全离开母狼，生怕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引起误解。
母狼的绿眼扫过他们，眼神依旧警惕，但并没有阻止他们后退的动作。它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灰毛身上。
退到棚子边缘，李明宇拉着鹿婉云，闪身躲到了一堆废旧轮胎后面，只露出半只眼睛观察着。
母狼见他们退开，似乎放松了一丝戒备。它再次低呜一声，快步走到木箱前，用鼻子急切地嗅着灰毛，用舌头快速地、一遍遍地舔舐着灰毛从破洞钻出来的脑袋和脖颈。灰毛发出舒服的、撒娇般的哼哼声，拼命想挤出箱子投入母亲的怀抱。
母狼用牙齿小心地咬住卡住灰毛的破碎木板，用力一扯！“咔嚓！”本就脆弱的木箱侧面被彻底撕开一个大洞。灰毛欢快地叫了一声，整个儿滚了出来，跌跌撞撞地扑到母狼的腿边，亲昵地蹭着。
母狼低下头，再次舔了舔灰毛，然后抬起头，朝着李明宇和鹿婉云藏身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一眼，极其短暂，却仿佛包含了太多难以解读的信息——是警告？是感谢？还是某种……确认？
随即，它用嘴轻轻拱了拱灰毛，低吼一声，转身便融入了棚外的黑暗中。灰毛踉跄了一下，立刻发出急切的呜咽，毫不犹豫地、一瘸一拐地（它的后腿伤还没好利索）跟了上去。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迅速被浓稠的夜色吞噬，只剩下风声呜咽。
轮胎后面，鹿婉云脱力地滑坐在地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是解脱，是后怕，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贵之物的空茫。
李明宇也靠坐在轮胎上，大口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望着母狼和灰毛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狼崽送走了，眼前的危机似乎解除了。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永远改变了。那只母狼最后的眼神，像一枚烙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这片黑土地上的故事，绝不会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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