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的阳光斜斜切进办公室，在地板上投下百叶窗的条纹阴影。吴梦琪正对着电脑核对连锁超市的进场清单，键盘敲击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焦虑的网。桌角的马克杯里，速溶咖啡已经凉透，杯壁上结着层褐色的垢，像她三天没洗的头发 —— 自从接下王强那 “不可能完成” 的任务，她就没在凌晨两点前回过家。
手机突然在一堆文件底下震动，屏幕上跳动的 “王老板” 三个字让她指尖一顿。这位社区快消店的老板是她签下的第一个 “自留地客户”，上周刚追加了五十箱微辣底料，此刻来电，多半是关于新批次的到货情况。
“喂，王老板。” 她按下接听键时，特意瞥了眼对面的张莉 —— 对方正对着镜子补口红，镜面反射的光晃得人眼晕。
“小吴啊，跟你说个事儿。” 王老板的声音混着麻将牌的碰撞声，带着重庆人特有的直爽，“你上次发的那批货，包装有点软哦。”
吴梦琪的心猛地提了一下，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出个突兀的墨点。“是哪里破损了吗？我马上安排补发！” 她记得这批货特意加固了气泡膜，物流单上的 “易碎品” 备注还用马克笔加粗过。
“不是破损，是看着不精神。” 王老板笑了起来，背景里传来 “碰” 的一声，“就是包装袋有点松垮，不影响吃，就是摆在货架上没别家的挺括。老年人买东西，就看个精气神嘛。”
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吴梦琪松了口气，笔尖在纸上轻快地跳动：“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是底料的真空包装不够紧致对吗？我这就联系厂家，让他们调整封装压力。” 她特意加重 “不影响吃” 几个字，在后面画了个小小的勾，“您放心，下批次肯定改进，这批货要是影响销售，我给您申请换货。”
“哎不用不用，” 王老板的声音透着爽朗，“就是跟你提一嘴，做生意嘛，细节上多琢磨。我先挂了，这把牌要胡了！”
电话挂断的忙音还没消失，吴梦琪已经在工作日志上写满了半页：
6 月 15 日 15:30 王老板（渝北区社区店）
反馈：新批次火锅底料包装偏软，真空度不足
重点：不影响食用品质，仅外观不够挺括，对老年客群吸引力略降
处理：已致电生产部刘工，要求将封装压力从 0.8mpa 调至 1.0mpa，附调整确认截图
跟进：周五前获取新样品，送王老板门店比对
她对着屏幕上与刘工的聊天记录截图，逐字核对后，才满意地合上笔记本。这本藏青色封面的日志是李姐送的，扉页上用烫金字体印着 “凡事有交代，件件有着落”，此刻被她垫在一堆订单底下，边角已经磨得发毛。
“梦琪，借我用下订书机呗？” 张莉的声音像颗裹着糖衣的石子，突然砸进这片刻的宁静。她踩着细高跟晃过来，丝绸衬衫的袖口扫过吴梦琪的桌面，带起一阵栀子花香水味，呛得人鼻腔发痒。
“在抽屉里。” 吴梦琪侧身让开，看着张莉弯腰去够。对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涂着豆沙色甲油的手指在桌面上摸索，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摊开的工作日志。
“哎呀，你这记录比会计还细。” 张莉直起身时，手里捏着订书机，眼睛却盯着日志上的字迹，嘴角挂着甜得发腻的笑，“连封装压力都记了，不愧是 985 高材生，就是不一样。”
吴梦琪心里掠过一丝不适，像被猫爪轻轻挠了下。她想起李姐 “避坑指南” 里的话：“张莉看客户资料时，眼神会比平时亮 0.5 倍。” 但此刻对方已经转身，正对着一份报表 “咔嚓” 订了两下，背影看起来毫无异常。
“做销售嘛，细节最重要。” 她随口应着，把日志往抽屉里推了推，“王老板提的小意见，怕忘了。”
“王老板人挺好的，上次我去他店里买酱油，还给我抹了零头。” 张莉转过身，订书机 “啪” 地放在桌上，“他说的包装问题，是不是挺严重啊？需要我帮忙跟厂家沟通吗？”
“不用不用，已经解决了。” 吴梦琪赶紧摆手，注意到张莉的目光又瞟向自己的抽屉，“就是小调整，不影响销售。”
“那就好。” 张莉笑得一脸无辜，转身回了座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渐渐远去，留下空气里浮动的香水味，像层看不见的膜，裹得人有点喘不过气。
吴梦琪盯着电脑屏幕上的进场清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总觉得刚才张莉的目光有点过于专注，像扫描仪一样扫过日志上的每一行字。但转念一想，大家都是同事，借个订书机而已，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 自从李姐给了那本 “避坑指南”，她看谁都像藏着秘密。
傍晚下班前，张莉抱着一摞文件走过来说：“对了梦琪，这周的客户反馈周报该交了，王经理让汇总后直接发他邮箱。你的日志借我参考下？免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我已经整理成电子版了，发你一份吧。” 吴梦琪点开邮件，把自己记录的客户反馈表附了上去，特意保留了 “不影响食用”“小调整” 等措辞，“你看看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张莉的邮件回复来得很快：“收到啦，你写得太详细了，我省了好多事，爱你哟～” 后面跟着个飞吻的表情。
吴梦琪看着那个红唇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刺眼。她关掉邮箱，抓起背包往楼下走，电梯里遇见李姐，对方拍了拍她的胳膊：“周报交了？”
“嗯，张莉汇总。”
李姐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没再说什么，只是在电梯门打开时，低声说了句：“自己留个底。”
夜风带着嘉陵江的潮气扑面而来，吹得人清醒了不少。吴梦琪站在天桥上，看洪崖洞的灯火次第亮起，像串被打翻的珍珠。她摸出手机，把那份客户反馈表转发到自己的私人邮箱，邮件主题写着 “6.15 备份”—— 不知为何，李姐那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她心里有点发慌。
第二天上午的部门晨会，王强把一叠打印好的周报摔在桌上，纸张边缘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都给我看看！” 他的声音带着起床气，“这就是你们跟进的客户？问题一大堆，还藏着掖着！”
吴梦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眼角的余光瞥见张莉正低着头，嘴角却抿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她接过递来的周报，目光落在 “客户投诉汇总” 那一页时，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
王老板（渝北区社区店）：
严重投诉：多批次产品包装破损，真空失效
影响：老年客群退货率上升 15%，门店信誉受损
处理建议：暂停供货，彻查生产环节
那行加粗的 “严重投诉” 像根烧红的针，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明明写的是 “包装偏软”“不影响食用”，怎么到了周报里，就变成了 “包装破损”“真空失效”？连 “老年客群退货率” 这种莫须有的数据都编出来了！
“吴梦琪！” 王强的声音像炸雷在耳边响起，“王老板这单是你跟进的吧？出了这么大问题，为什么不早汇报？想捂着掖着等出事吗？”
“不是的王经理，” 吴梦琪的声音在发抖，手里的周报被捏得变了形，“王老板只是说包装有点软，根本没提到破损和退货，我有通话记录可以证明！”
“通话记录？” 张莉突然开口，声音甜得像掺了蜜，“梦琪你是不是记错了？昨天我看你日志上写的是‘包装问题影响销售’，还以为你跟客户沟通得更深入呢。” 她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上面果然抄着几行字，笔迹模仿得跟吴梦琪有几分相似，“你看，我还特意记下来了，想着汇总时重点标注。”
吴梦琪盯着那几行字，突然明白过来 —— 张莉昨天借订书机时，根本不是 “顺手” 翻日志，她是在刻意寻找可以篡改的内容！那些看似无意的问话，那些若有若无的注视，全都是在为今天的 “炸弹” 埋引线。
“我的日志不是那么写的！”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我写的是‘不影响食用，仅外观问题’，还有处理记录和厂家的调整截图！”
“哦？是吗？” 王强翻了个白眼，显然不相信，“那你把日志拿出来看看。”
吴梦琪这才发现，自己的工作日志不见了。她记得昨天明明放进抽屉了，此刻却空空如也。桌角的绿萝叶子被碰掉了两片，蔫蔫地躺在地上，像她此刻的心情。
“找不到了？” 张莉故作惊讶地捂住嘴，“是不是昨天我借订书机时不小心碰到了？要不我帮你找找？” 她假意弯腰在桌底摸索，眼神里却闪着得意的光。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吴梦琪身上，有同情，有鄙夷，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吴梦琪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 她终于明白李姐说的 “埋雷” 是什么意思，也终于看清那些藏在甜笑背后的獠牙。
“够了。” 王强不耐烦地打断她，“不管怎么说，客户投诉是事实。吴梦琪，这个月绩效扣 20%，王老板那边你去处理，处理不好就给我滚蛋！”
“可是……”
“没什么可是！” 王强把周报往她面前一摔，“这就是你总搞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的下场！连最基本的客户维护都做不好，还学别人搞什么‘龙舟营销’，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
吴梦琪捡起地上的周报，纸张边缘划破了手指，渗出血珠滴在 “严重投诉” 四个字上，像个巨大的嘲讽。她走出会议室时，听见张莉在身后跟李伟说：“真没想到王老板反应这么激烈，还好我们发现及时……”
走廊的阳光惨白刺眼，照得人头晕目眩。吴梦琪靠在墙上，看着 “销售三部” 的门牌，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她掏出手机，翻出私人邮箱里的备份记录，看着上面 “不影响食用” 的字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屏幕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王老板发来的微信：“小吴，新包装的样品收到了，挺括多了！我让老张他们也看看，都说比之前的精神。” 后面跟着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还附了张货架照片，软包装的底料被摆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吴梦琪看着那张照片，突然擦干眼泪，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王老板，能不能麻烦您录段视频，说说新老包装的区别？就是…… 证明下之前的包装只是软了点，没破损。”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仿佛听见李姐在老茶馆说的话：“重庆的坡再陡，也得一步一步走。遇到坎儿别慌，先找垫脚石。”
走廊尽头的窗户正对着李子坝轻轨站，一列列车呼啸着穿楼而过，留下震耳的轰鸣。吴梦琪握紧手机，指缝里的血珠和泪水混在一起，在屏幕上洇出个不规则的印记。她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相信 “真诚能解决一切”—— 她要找到自己的日志，要拿到王老板的视频，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手脚，暴露在阳光底下。
就像重庆人常说的：“火锅再辣，也得敢下筷子；路再难走，也得迈开步子。” 吴梦琪挺直脊背，往行政部走去 —— 她要去查监控，不管王强愿不愿意，她都要找到张莉翻她日志的证据。
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把蓄势待发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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