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集的晌午,阳光透过浑浊的云层,洒下一种缺乏温度的、惨白的光。
街道上比清晨更喧嚣,但这种喧嚣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躁动和兴奋。
修士们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唾沫横飞地讨论着清晨那场发生在狼嚎酒肆的突袭。
疤狼的死,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锅。
“……真死了!我亲眼看见星辰殿的人抬出来的,胸口老大一个洞,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该!让他平时那么嚣张!这就叫报应!”
“别高兴太早,听说他勾结的是九幽宗!那些活阎王能善罢甘休?”
“嘶……你这么一说……咱们是不是得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万一九幽宗报复……”
“怕什么!星辰殿都出手了,肯定有后招!再说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就是,看看热闹呗!多少年没见这么大动静了……”
议论声、猜测声、幸灾乐祸声、忧心忡忡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流萤集此刻独特的背景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亢奋与不安。
徐缺和墨铮已经换了另一副更不起眼的装扮,混在集市东头一个卖低阶符箓的地摊前,看似在挑选,实则耳朵竖起,收集着四面八方的信息。
徐缺手里捏着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辟火符”,翻来覆去地看着,嘴里却低声对墨铮说:“效果不错,疤狼这块石头砸下去,水花挺大。就是不知道,能惊出多少条深水鱼。”
墨铮的目光扫过不远处两个看似闲聊、实则眼神不断瞟向狼嚎酒肆方向的修士,传音道:“眼线不少。不止星辰殿的暗桩。”
“正常。”徐缺将那张劣质辟火符扔回摊位,拍了拍手,“九幽宗吃了这么大亏,肯定要派人来查探情况,评估损失。
楚家那边,估计也会听到风声,加强搜索。
还有其他一些嗅觉灵敏的势力……现在这流萤集,就是个情报集市。”
他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带着点惫懒和算计的笑容:“乱了好啊,越乱,咱们这种小虾米才越安全,也越容易……捡漏。”
正说着,街道那头传来一阵骚动。一队星辰殿弟子押着几个垂头丧气、身上带着伤、被封了修为的修士,正穿过人群,朝着驻地走去。
领头的正是苏璇,她脸色清冷,目不斜视,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仿佛在寻找什么。
“看,那就是苏巡查使!早上带队的!”
“听说就是她发现疤狼勾结九幽宗的线索!”
“啧啧,人美心善……啊不对,是嫉恶如仇!”
“那几个被押着的,是疤狼的手下吧?看样子没少吃苦头……”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敬畏、好奇、羡慕的目光聚焦在苏璇身上。
苏璇对此恍若未闻,步伐稳定地走过。
只是在经过徐缺和墨铮所在的摊位附近时,她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似乎往这边扫了一眼,但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徐缺心中微动。这女人感知很敏锐啊,他和墨铮已经极力收敛气息、改变装扮,还是差点被她的直觉捕捉到一丝异样?不愧是星河剑宗的天才。
队伍很快远去。人群重新合拢,议论声更响。
“墨兄,看到没?”徐缺用胳膊肘碰了碰墨铮,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苏仙子这气场,越来越有‘大佬’范儿了。咱们得小心点,别被她当‘九幽宗同党’给顺手收拾了。”
墨铮面无表情:“她若真认定,今晨便不会只是路过。”
“那倒也是。”徐缺摸了摸下巴,“看来她对咱们这‘热心路人’的身份,还是将信将疑,或者说……暂时没空深究。
毕竟,处理疤狼留下的烂摊子,追查九幽宗线索,够她忙一阵子了。”
他目光投向狼嚎酒肆的方向,那里依旧被淡蓝色的警戒光幕笼罩,门口守着四名气息沉凝的星辰殿弟子。
“不过,咱们也不能光看热闹。
”徐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疤狼死了,他的老巢被端了,但他这么多年搜刮的财富,
尤其是九幽宗可能预付的‘活动经费’,还有他私人的收藏……星辰殿或许能搜走明面上的,但一些更隐秘的、只有疤狼自己知道的藏宝点呢?”
墨铮看向他:“你想趁乱寻宝?”
“耶4”徐缺打了个响指,用了个从地球记忆里扒拉出来的词,“准确说,是‘捡漏’加‘废物利用’。
疤狼这种人,狡兔三窟,绝不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酒肆密室里的,可能只是他财富的一部分,或者根本就是用来糊弄人的。真正的老底,肯定藏在别处。”
他顿了顿,回忆着老鬼临死前吐露的信息:“老鬼提过,疤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独自离开酒肆大半天,行踪诡秘,连他最信任的心腹都不清楚去向。
回来后,心情有时极好,有时又很暴躁。
我猜,他可能是去某个秘密据点清点‘收获’,或者……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存货’。”
“有线索?”墨铮问。
“老鬼也不知道具体地点,只说疤狼每次离开,都是往流萤集西北方向的‘黑风涧’一带去。
”徐缺摸了摸下巴,“黑风涧我知道,那地方阴气重,地形复杂,布满天然的迷阵和毒瘴,妖兽也不少,平时少有人去,确实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他眼中兴趣盎然:“怎么样,墨兄,有兴趣去探探险吗?说不定能找到疤狼的小金库,就算找不到,黑风涧里也可能有些别的好东西。
总比待在集子里干等强。”
墨铮没有立刻回答,他习惯性地评估风险。
疤狼刚死,九幽宗和星辰殿的注意力都在流萤集和彼此身上,此时去探索一个偏远险地,确实相对安全。但黑风涧本身的环境危险也是实打实的。
“可。”片刻后,墨铮点了点头。他信任徐缺的判断和准备,而且,一直被动等待也不是他的风格。
“那就这么定了。”徐缺一锤定音,“咱们先回去准备一下,下午就出发。趁着现在流萤集乱哄哄的,没人会注意少了两个不起眼的散修。”
两人不再逗留,离开摊位,朝着听雨小栈的方向走去。
路过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时,徐缺忽然脚步一顿,眼神瞥向巷子深处一个蹲在墙角、衣衫褴褛、面前摆着几块破矿石的老乞丐。
那老乞丐看起来昏昏欲睡,对过往行人毫不在意。
但徐缺的神识远超同阶,他敏锐地察觉到,就在他们经过巷口的瞬间,那老乞丐低垂的眼皮下,眼珠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和墨铮,尤其是墨铮背后用布缠着的长剑。
虽然只是一瞬间,而且伪装得很好,但徐缺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细微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确定的探查意味。
不是普通乞丐。是探子。
是谁的人?星辰殿的暗桩?九幽宗的眼线?还是……楚家派来搜寻墨铮的人?
徐缺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发现,和墨铮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甚至还有心情指着路边一个卖烤灵薯的摊子,笑着对墨铮说:“墨兄,要不要来一个?闻着挺香。”
墨铮也察觉到了那丝窥探,他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摇头,声音沙哑:“不必。”
两人就这样走远,融入主街的人流。
巷子深处,那老乞丐缓缓抬起头,昏黄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哪有半分浑浊。他看了看徐缺二人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面前几块毫无价值的破石头,嘴里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声音模糊不清,然后慢吞吞地收起石头,站起身,佝偻着背,朝着与徐缺他们相反的方向,步履蹒跚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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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小栈,那间狭小破旧的房间内。
徐缺布下预警禁制,脸色稍微严肃了一些。
“刚才那老乞丐,看到了吧?”他问墨铮。
“嗯。修为不高,隐匿和探查的法门却颇为精妙,若非你我灵觉远超常人,难以察觉。”墨铮点头。
“看来,盯上咱们的,不止一波啊。”徐缺摸着下巴,“疤狼死了,楚家悬赏还在。
而且,咱们之前在客栈和疤狼冲突,又被苏璇‘带走询问’,恐怕已经落入了一些有心人的视线。只是现在流萤集太乱,他们暂时没空或者没把握动手。”
“需尽快离开。”墨铮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徐缺同意,“黑风涧一行,正好避避风头。等咱们从那边回来,这里的局势应该又有新变化了。到时候再看看,是继续搅浑水,还是见好就收,去找姜桓老哥商量下一步。”
他不再耽搁,开始检查装备。疗伤药、回元丹、解毒剂、各种自制的阴人小玩意儿(爆雷珠、铁蒺藜、毒针等)都补充充足。
又将星纹钢破甲锥、星辰铜飞针等消耗性武器清点了一遍。最后,他拿出了那个从周子文那里得来的黑色木盒(真的那个),打开看了一眼。
三块暗红色、内部仿佛有粘稠血液和黯淡星屑流动的变异血魂晶,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冷死寂波动。
“这玩意儿……”徐缺皱起眉头,“留在手里是个隐患,但又不能随便扔了或者毁了。或许……黑风涧那种阴气重的地方,能找到暂时封印或者处理它的方法?”
他想了想,取出一张得自姜桓的、品阶较高的“封灵符”,小心翼翼地将木盒连同里面的血晶再次封印了一层,确保其气息不会泄露,然后才将其收进洞虚指环的最深处。
“走吧,墨兄。”一切准备妥当,徐缺推开房门。
两人没有退房,依旧留下房间的禁制运转作为迷惑。然后如同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听雨小栈,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窗翻出,落入一条堆满杂物的窄巷。
在巷子里快速更换了另一套更适合野外行动的深灰色劲装,脸上也做了些调整,看起来更像是常年在秘境险地讨生活的冒险者。
然后,他们避开主街,专挑僻静小路和建筑阴影,朝着流萤集西北方向的出口潜行而去。
流萤集西北角,靠近出口的地方,气氛比集内更加紧张。星辰殿在这里增设了临时的检查岗哨,对出入的修士进行盘查,尤其是对那些形迹可疑、或者修为较高的。
徐缺和墨铮早已将修为压制在筑基五六层,混在一支准备外出采集药材的小型散修队伍后面,顺利通过了盘查。星辰殿弟子的注意力,更多放在那些独行的、或者气息阴冷的修士身上。
走出流萤集那简陋的、由木栅栏和阵法构成的围墙,一股带着荒野气息的、略显清冷的风迎面吹来。
远处,是起伏的丘陵、茂密的、颜色暗沉的古林,以及更远方隐约可见的、被淡淡灰雾笼罩的险峻山影。
黑风涧,就在那片灰雾山影的深处。
徐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喧嚣与肃杀并存的流萤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再见啦,舞台。等哥回来,希望你已经搭好了更精彩的戏台。”
说完,他和墨铮不再停留,身形展开,朝着西北方向的荒野,疾驰而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约莫半个时辰。
流萤集,星辰殿临时驻地,一间专门用于分析证物的静室内。
苏璇正对着一块玉简,眉头紧锁。玉简里是初步破译出的、从疤狼密室里搜出的那些密语信件的内容。内容很零碎,但指向性很强,涉及到物资清单、人手调度、以及某个代号为“蚀星”的计划前期准备。
“蚀星……”苏璇低声念着这个代号,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九幽宗在落星秘境搞事,还起这么个名字,其目标很可能与星辰殿,甚至与这秘境的核心秘密有关!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苏璇收起玉简。
一名星辰殿弟子走了进来,恭敬行礼:“苏师姐,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有关于今晨行动的重要线索补充,指名要见您。”
“哦?”苏璇心中一动,“是什么人?”
“一个老乞丐,自称‘万事通’,说是在集市里混饭吃的。”弟子回道,“我们查过,此人确实在流萤集有些年头,消息灵通,但修为低微。他坚持要见您本人,说线索涉及……‘被带走的可疑之人’。”
被带走的可疑之人?
苏璇立刻想到了徐缺和墨铮!难道那老乞丐看到了什么?
“带他进来。”苏璇当机立断。
很快,那个在巷子里伪装成乞丐的老者,被带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破烂,但此刻腰杆挺直了些,昏黄的眼睛里透着精光,先是对苏璇躬身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
“小人‘万事通’,见过苏巡查使。”
“你说有重要线索?”苏璇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是。”万事通点头,声音平稳,“今晨,小人偶然在集东看到两人,形迹有些可疑。其中一人,背着一柄用布缠着的长剑,身形步态,与近日楚家悬赏通缉画像上的那名剑修,颇有几分相似。而另一人……小人虽然看不清具体容貌,但感觉其气息……似乎与几日前,在小人摊位前打听过‘黑风涧’情况的某位客人,有些隐约的关联。”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约莫一个时辰前,小人又见到这两人,他们换了装束,匆匆离开了流萤集,方向……正是西北,黑风涧那边。小人觉得此事或许与巡查使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关,故特来禀报。”
楚家悬赏的剑修?打听过黑风涧?匆匆离开去了黑风涧?
苏璇的心猛地一沉。徐缺和墨铮!他们去黑风涧干什么?那里是疤狼可能藏匿秘密的地点?还是说……他们与九幽宗,还有更深层的联系?所谓的“热心路人”,难道真的是伪装?
无数的疑问瞬间涌上心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卑微、实则眼神精明的老乞丐,沉声问道:“你为何当时不立刻禀报?又为何如此肯定他们的去向?”
万事通苦笑一下:“巡查使明鉴,小人只是个混口饭吃的,不敢轻易得罪人。当时也只是怀疑,并无实证。直到看见他们匆忙离集,方向明确,才觉得或许真有问题。至于去向……小人在集市外有些耳目,看见他们确实是朝着黑风涧方向去了。”
苏璇沉默了片刻。这老乞丐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徐缺和墨铮在这个时候突然离开流萤集,前往与疤狼可能有秘密关联的黑风涧,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此事我知道了。”苏璇挥挥手,示意弟子带万事通下去,并给予一些灵石作为报酬。
静室里只剩下苏璇一人。她走到窗边,看着西北方向的天空,眉头紧锁。
徐缺……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友?是敌?还是……一个在正邪之间游走、只为自己利益的、危险的变数?
她必须弄清楚!
苏璇转身,快步走出静室。她需要立刻将这个消息上报,并请示下一步行动。或许……需要派一队人,去黑风涧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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