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草和刘老板一路引着江尘往农家乐里走，青砖铺就的小径旁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墙角堆着晒干的玉米棒子，金黄饱满，风里裹着饭菜的香气，混着泥土的清润，漫进鼻腔时，江尘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眼前的院落虽被改造过，但熟悉得让人心尖发颤，青瓦白墙，木格窗棂，屋檐下曾经挂着几串红辣椒，现在被大红灯笼代替，连窗台上摆着的那盆吊兰，还是上辈子的样子，叶片舒展的模样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这是他前世住了十二年的家，是他魂牵梦萦无数次的地方。
眼眶骤然发烫，温热的水汽瞬间模糊了视线，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再也绷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下意识抬手去擦，指尖触到滚烫的泪痕，心里又酸又涩，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儿子？”江父刚从厨房端着菜出来，抬头瞥见院门口的身影，手里的菜盘晃了晃，眼睛倏地睁大，满是吃惊。
他愣在原地，目光牢牢锁在江尘身上，那眉眼轮廓，越看越像自己，只是身形拔高了不少，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多了几分沉稳。
愣了几秒，他急忙放下菜盘，大步跑过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儿子，咋啦？好好的咋哭了？是不是受啥委屈了？”
江尘慌忙抹净脸上的泪水，避开江父灼热的目光，喉结滚动了几下，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没事爸，没啥委屈。就是风吹的，有小虫子进眼里了，揉了几下就忍不住掉眼泪了。”他说着，还故意眨了眨眼睛，装作不舒服的模样，掩饰着眼底未散的酸涩。
江父皱着眉，一脸怀疑地打量着他，伸手想替他揉眼睛，手抬到半空又顿住了。自打这儿子开口说话起，就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一会儿说自己以前住这儿，一会儿说记得院里的老槐树，零零碎碎的话语拼拼凑凑，让他心里渐渐有了个模糊的轮廓，隐约猜到或许真有前世今生这回事。
方才见江尘望着院子落泪的模样，那样真切的难过，不像是装出来的，心里不由得越发信服了几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只能在心里反复琢磨，陷入了自我怀疑与确认的纠结里。
“两位江老板，快请坐呀！”楼上传来温和的招呼声，打断了江父的思绪，姜氏夫妇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走下来，姜母手里还牵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姜新生。
姜母脸上堆着热情的笑，眼角的细纹里满是暖意，扬着声音招呼道：“饭菜都快做好了，快进屋坐，好好尝尝我们的特色菜，今天上山摘了新鲜野菜，嫩得很，味道绝了！”
江尘的目光落在姜母身上，心脏猛地一缩，鼻尖瞬间泛酸。眼前的母亲，两鬓已经染上了霜白，眼角的皱纹比记忆里深了些，双手也略显粗糙，想来这些年操持家务不易。
前世他十二岁便意外离世，没能陪在父母身边尽孝，没能看着他们慢慢变老，甚至让他们承受了丧子之痛，那些年的煎熬与难过，光是想想，就让他愧疚得喘不过气。
他看着姜母像往常一样热情招呼客人，语气熟稔又亲切，可在他眼里，每一句问候都裹着沉甸甸的牵挂，让他喉间发紧，连回应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麻烦姜阿姨了，辛苦您了。”江尘努力稳住声音，脸上挤出温和的笑意，顺着姜母的招呼往屋里走，目光却始终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只想把这模样牢牢刻在心里。
就在这时，姜新生挣开姜母的手，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到江尘面前，仰着圆乎乎的小脸蛋，眼睛亮晶晶的，伸手一把抱住江尘的裤腿，嘴里糯糯地喊着：“哥哥，吃饭饭，香！”
那软糯的声音像小锤子，轻轻敲在江尘的心尖上，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伪装。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个小小的身影，眉眼间带着父母的影子，粉雕玉琢的模样格外可爱，这是他前世从未有过的弟弟，是父母后来的慰藉。前世他离世后，父母定然悲痛欲绝，这个弟弟的到来，想必给这个家添了不少暖意，也抚平了他们不少伤痛。
积压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江尘蹲下身，一把将姜新生抱进怀里，小家伙软软的，带着淡淡的奶香味，贴在怀里格外暖心。他用力在姜新生胖乎乎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好，哥哥抱你过去吃饭，新生乖。”
姜新生被亲得咯咯直笑，小手搂着江尘的脖子，脑袋靠在他肩头，软软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格外亲昵。江尘抱着怀里的小家伙，感受着这份真切的暖意，心里感慨万千，酸涩与欣慰交织在一起，翻涌不息。
进了屋，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好几道菜，翠绿的野菜炒鸡蛋，喷香的腊肉炖土豆，还有一盘金黄酥脆的炸河鱼，都是他前世爱吃的味道。姜父忙着摆碗筷，姜母又转身进厨房端汤，江父拉着江尘坐下，不住地给她夹菜：“儿子，快尝尝，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
“谢谢爸。”江尘低声应着，夹起一筷子野菜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瞬间勾起了无数回忆，眼眶又开始发烫。他慌忙低下头，借着吃饭掩饰情绪，心里满是矛盾。
他多想告诉父母，他就是他们前世夭折的儿子，多想扑进他们怀里，好好抱抱他们，诉说这些年的思念与愧疚。可他又不敢，前世的事太过离奇，若是说了，父母会不会相信？会不会觉得他疯了？更何况，现在他们有了新生，生活安稳平和，若是说出真相，会不会打破这份平静，让他们陷入痛苦的回忆里？
“江尘兄弟，尝尝这腊肉，是我们自己腌的，熏了大半个月，香得很。”刘老板端起酒杯，笑着招呼道，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谢谢刘老板。”江尘回过神，端起茶杯示意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心里的纠结越发浓烈。
他抬眼看向姜母，她正给姜新生喂饭，耐心地吹凉勺子里的菜，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那样的温柔，是他前世无比贪恋的。
“妈，我自己吃。”姜新生晃了晃小脑袋，抢过勺子，笨拙地往嘴里扒饭，米粒掉了一身，姜母笑着帮他擦掉，语气宠溺：“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江尘心里既欣慰又酸涩。欣慰的是，父母如今有新生陪伴，晚年有依；酸涩的是，这份温馨里，没有他的位置，他只能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远远看着，连相认的勇气都没有。
“儿子，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过得咋样？在外头有没有好好吃饭？”江父放下酒杯，看着江尘，眼里满是关切。这些年，他心里始终惦记着这个“特殊”的儿子，总怕他在外头受委屈。可自己这个比他这个当老子的还老子，不由的默默叹口气。
江尘心里一暖，眼眶微红，连忙点头：“爸，我过得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您放心。”
他想多说些什么，想问问前世父母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问得太多，会暴露自己的心思，怕这份小心翼翼维系的平静被打破。又怕伤害了对他关心都小心翼翼的今生的父亲江父。
姜母端着汤过来，放在桌上，笑着说：“还是个孩子，说在外过得好，那是不可能的，看蓝草就知道了，你们年轻人在外头打拼不容易，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太累着。”
她看着江尘，总觉得格外亲切，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忍不住多叮嘱几句。
“我知道了，谢谢姜阿姨。”江尘低声应着，指尖攥紧了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他多想喊一声“妈”，多想告诉她，他一直都在惦记着她，可话到喉咙口，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怎么也说不出口。蓝草看出“姜成”的压抑，连忙说道：“干妈，你就放心吧，年轻人在外闯荡，哪有不吃苦的，老话还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就你歪理多，来，多吃点！”姜母给江尘夹一筷子腊肉，给蓝草舀了一勺鸡汤。眼里满是宠溺！
姜新生吃完一碗饭，又蹭到江尘身边，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哥哥，陪我玩。”
江尘低头看着他，心里的柔软瞬间被填满，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等吃完饭，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好！”姜新生用力点头，眼睛亮闪闪的，靠在江尘身边，乖乖坐着，时不时往他碗里夹菜，虽然大多都掉在了桌上，却格外暖心。
饭桌上，刘老板和江父姜父聊着家常，说着村里的趣事，蓝草偶尔插几句话，气氛格外热闹。可江尘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落在父母身上，看着他们的笑容，心里的矛盾越发强烈。
他多想认下他们，多想回到这个家，享受这份久违的亲情。可他清楚，前世已成过往，他如今有了新的身份，新的生活，若是贸然相认，只会徒增烦恼。
更何况，父母现在的生活安稳幸福，他不该用前世的记忆去打扰他们，或许，就这样远远看着，看着他们平安顺遂，就足够了。
可心里的思念如同藤蔓，紧紧缠绕着他，越是压抑，越是浓烈。他看着江父两鬓的白发，看着姜母眼角的皱纹，心里的愧疚就越发深重。前世他没能尽孝，今生近在咫尺，却只能默默旁观，这份遗憾，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弥补了。
吃完饭，江父拉着江尘坐在院子里喝茶，姜母收拾完碗筷，两口子也坐了过来，手里缝着姜新生的小衣服，时不时抬头看看江尘，眼神里满是温柔。姜新生黏在江尘身边，拿着小玩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虽然大多口齿不清，却格外热闹。
“儿子，你以前说，你记得这儿的老槐树，还记得院里的石磨，是真的？”江父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眼神里满是期待与忐忑。
江尘的心猛地一跳，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尖有些发凉。他抬眼看向江父，看着他眼里的期盼，心里越发纠结。若是承认，或许就能认下父母，可若是承认，又怕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沉默了几秒，江尘低声说：“嗯，有时候做梦会梦到，梦里的场景和这儿一模一样，连老槐树的样子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没有完全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梦境来掩饰，既回应了江父的疑问，又保留了一丝余地。
江父眼睛一亮，激动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真的！那些话不是你胡诌的，是真的有前世！”他语气里满是激动，眼眶都有些发红，这些年压在心里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嘘！爸，你小点声，我不想让他们难过，也不想你为难！”
江父愣了半秒，连忙滑稽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姜母手里的针线顿了顿，抬头看向江尘与蓝草，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心疼，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思念。
蓝草连忙缓解尴尬，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我们现在好好过日子就行，平平安安的就好。”
江尘看着姜母，心里一阵酸涩，用力点头回应蓝草：“嗯，我知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他看着姜母眼里的心疼，心里越发难受，多想告诉她，他就是她那个早逝的儿子，多想抱抱她，告诉她他很想她。
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自己一旦开口，就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怕打破这份平静。他只能默默看着，将这份思念与愧疚藏在心底，化作对父母的祝福。
姜新生玩累了，靠在江尘怀里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呼吸均匀。江尘轻轻抱着他，动作格外轻柔，看着他稚嫩的脸庞，心里满是感慨。这个弟弟，是父母的慰藉，也是他的牵挂，以后，他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小家伙，替前世的自己，多陪陪父母。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江老板，我送你们去民宿。”刘老板看了看天色，站起身说道。
江尘心里一慌，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姜新生，心里满是不舍。他还没看够父母，还想多陪陪他们，可终究还是要离开。
“不再坐会儿吗？”江父连忙起身，语气里满是替儿子不舍。
“好的，我也还有点事要处理，下次再来拜访。”江尘笑着说道，转头看向江父，“爸，走吧。”
江尘轻轻将姜新生递给姜母，看着他安稳的睡颜，心里满是眷恋。他抬眼看向姜父姜母，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只化作一句：“姜叔叔，姜阿姨，我们先走了，你们照顾好自己。”
“哎，好，路上小心点，明天过来吃饭。”江尘连忙点头，眼里满是不舍。
姜母抱着姜新生，看着江尘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红，轻声说：“路上慢点，好好照顾自己。”
江尘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怕一回头，眼泪就会再次掉下来。他用力点头，声音沙哑：“我会的。”
跟着刘老板和蓝草走出院落，江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青瓦白墙依旧，父母的身影站在门口，望着他的方向，身影渐渐模糊。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心里的矛盾与思念交织在一起，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一世，他或许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父母身边，不能相认，不能倾诉，只能默默守护。
虽然遗憾，虽然痛苦，可只要父母平安顺遂，安稳幸福，就足够了。那些未说出口的思念，那些藏在心底的愧疚，就让它随着时光慢慢沉淀，化作心底最温暖的牵挂，陪着他，也陪着父母，走过往后的岁月。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风里依旧裹着泥土的清香，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父母的笑容和姜新生软糯的模样，心里感慨万千。
前世的遗憾，今生的牵挂，交织成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往后的日子里，他会常来看看，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弥补前世的亏欠，也安放今生的思念。只是那份想认又不敢认的矛盾，或许会伴随他很久很久，藏在心底，成为最珍贵也最沉重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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