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养心殿
清漓还没睡。
不是不想睡,是睡不着。腹中的胎儿今晚格外活跃,像是在她肚子里演练什么战术,一会儿踢左边肋骨,一会儿顶右边胃部。
“这两个小祖宗……”她苦笑着揉肚子。
王宴之端着一碗温热的羊奶进来,见她皱着眉,放下碗就过来帮她按摩太阳穴:“又疼了?”
“不是疼,是闹。”清漓靠在他肩上,“宴之,你说他们是不是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急着要出来帮忙?”
“那也太急了。”王宴之轻笑,“至少还得等一个月。”
他的手很暖,按摩的力道恰到好处。清漓闭目享受了片刻,忽然说:
“江南的网,没全收住。”
“顾明德死了?”
“嗯,灭口。”清漓睁开眼,眸子里有冷光,“能在北镇抚司诏狱里灭口,这手伸得太长了。”
王宴之沉默片刻:“太皇太后那边……”
“她没有这个能力。”清漓摇头,“或者说,她有能力,但不会用这么糙的手法。黎川查了,送饭的狱卒是三个月前新调来的,背景干净得可疑,太干净了。”
“那就是有人专门培养的死士。”
“而且不止一个。”清漓叹了口气,“宴之,我有时候觉得,这龙椅底下全是窟窿。堵上一个,又冒出三个。”
王宴之正要安慰,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黎川的声音响起:“陛下,恒河急报,暗卫特殊渠道,最高密级。”
特殊渠道,意味着不是走正常的驿站或电报,而是暗卫用信鸽、快马、甚至人力接力,以最快速度传递的消息。
“进来。”
黎川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单膝跪地,呈上一个细竹筒——只有拇指粗细,用火漆封口,火漆上印着奇怪的图案:一朵莲花,莲心处有个小小的“霖”字。
司徒清霖的印记。
清漓接过竹筒,拆开,倒出里面的绢布。绢布很薄,写了密密麻麻的小楷,至少有两千字。
她展开,王宴之举灯过来。
两人一起看。
越看,神色越凝重。
绢布上的内容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行动汇报。
司徒清霖详细叙述了今晚如何以“梵天降罪”之名抓捕阿难陀及核心梵僧,如何公布罪证,如何重新掌控硝石矿,并宣布全部产出归朝廷调配。
他还附了一份清单:
· 已控制硝石矿:三处,月产可达八万斤
· 查获阿难陀私产:白银十二万两,珠宝若干(清单另附)
· 控制僧侣武装:武僧三百,矿工护卫队五百
· 与当地土王关系:五家已归附,三家观望,两家敌对(可剿)
第二部分,是顾文渊的身份揭露。
“臣自从得知真实身世,离京时万念俱灰。然至恒河,见此地沃野千里,却教派林立、土王割据,硝石珍宝竟被梵僧与外夷私售,心痛如绞。”
“恰逢顾文渊流亡至此,臣念其曾为朝廷官员(虽涉徐家案),乃密会之。晓以大义,陈以利害,令其假意投靠葡萄牙,实则为我收集情报、联络低种姓民众。”
“两年间,顾文渊往返果阿、本地治里(法国据点)、科伦坡(荷兰据点)十余次,获外夷布防图三份、火器交易记录七本、及西班牙与荷兰联合舰队之动向。”
“此次收网,顾文渊居功至伟。然其身份已暴露,请朝廷速派员接应撤离。”
第三部分,是一封密奏,也是谈判条件。
司徒清霖写得很直白:
“陛下,臣知罪孽深重,因刁奴捏造微臣身世,方至错生妄念;陛下隆恩,不杀微臣,流放恒河,臣也曾怀怨怼。然两年历练,臣悟出一理:大齐强,则四海安;大齐弱,则豺狼至。”
“恒河地处印度洋要冲,北接雪山,南临大海,西通波斯,东往缅甸。此地若乱,则海盗滋生、外夷渗透;此地若治,则可为大齐西陲屏障、硝石粮仓。”
“臣献《恒河-印度洋战略构想图》一幅(另附),请陛下御览。图中标有三处可建深水港之地,五条连通内陆之商路,及如何以硝石贸易控制周边土王之策。”
“臣不敢求恕罪,只求一机会:请陛下正式册封,许臣永镇恒河。臣愿立誓:终身不返中原,不拥私兵过万,硝石产出七成上缴朝廷,三成用于本地建设。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最后是一句私语:
“另:陈皇后当年曾留给我一枚玉佩,说若到绝境可碎玉求援。玉我一直留着,没碎。今日将它随信送回,算是……交还过去。”
绢布末尾,真的附了一枚羊脂白玉佩。
清漓看完,久久不语。
王宴之接过绢布,又细读一遍,尤其是最后那部分战略构想。
他越看眼睛越亮:“陛下,这图……若是真的,价值连城。”
“图可以慢慢验证,”清漓揉着眉心,“问题是,要不要信他。”
她看向黎川:“顾文渊那边,能接应吗?”
“黎欣小队就在孟加拉湾,”黎川道,“三日前接到密令,已抵达预定位置。若陛下下旨,他们可在七十二时辰内接应顾文渊撤离。”
“黎欣……”清漓想起那个英气的暗卫,黎川的堂弟,“让他见机行事。若情况有变,以保全自身为先。”
“是。”
黎川退下,殿内又只剩清漓和王宴之。
“你怎么看?”清漓问。
王宴之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恒河平原,又指向印度洋:
“从利益算计:司徒清霖若真能稳住恒河,朝廷每年可得硝石五六十万斤,足以支撑南洋、美洲两线作战的火药需求。而且有了恒河这个支点,未来若与欧洲势力争夺印度洋,我们就有了前沿基地。”
“从风险考量:他若假意归顺,实则拥兵自立,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最坏……”王宴之想了想,“就是回到现状,恒河乱,硝石被各方割据。但即便如此,朝廷也没有额外损失。”
“因为现在朝廷本来就没控制恒河。”清漓接话。
“正是。”王宴之点头,“所以从博弈论看,信任他,可能得大利;不信任他,也不会更坏。”
他顿了顿:“当然,前提是他送来的情报和战略图是真的。”
清漓低头,看着手中那枚羊脂白玉佩。
“他连这个都送回来了……”清漓轻声道。
“也许是真心,也许是算计。”王宴之很清醒,“但无论如何,他给出了诚意。”
清漓沉默了很久。
腹中的孩子又踢了一下,这次很轻,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她忽然笑了。
“宴之,你说我是不是太像赌徒了?南洋在赌,美洲在赌,现在恒河也要赌。”
“陛下不是赌徒,”王宴之握住她的手,“是舵手。风浪大了,总要选一条航线。选对了,全船得救;选错了……那就换条路再走。”
清漓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案前。
“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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