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湘江入洞庭,洞庭通长江。
沈砺一行四人乘船顺流而下,七日便出湘境,入了长江水道。江面顿时开阔,百舸争流,樯橹如林。他们换了一艘中型客船,扮作南下行商,混在往来船只中,倒也不甚显眼。
船行至鄱阳湖口时,已是深秋。
这一日,江上起了薄雾。沈砺正在舱中参悟玉简所载的曦族心法,忽然心生警兆,快步走上甲板。
但见前方雾气中,隐隐现出数艘大船的轮廓。那些船形制统一,船首插着黑旗,旗上绣着金色“靖”字——正是靖安司的水师战船!
“是靖安司的江上巡哨!”桑青葛压低声音,“看来通缉令已经传到长江水师了。”
苏茗蹙眉:“怎么办?硬闯还是回避?”
沈砺眯眼细看,只见五艘战船呈扇形排开,正在逐一检查过往商船。每艘战船甲板上都有数十名持弩官兵,船头还架着床弩,显然是早有准备。
“避不开了。”他沉声道,“江面虽宽,但对方阵型展开,我们调头反而可疑。准备应变。”
他转身对船家道:“老丈,照常前行,若官兵盘问,就说我们是去金陵贩丝的商人。船舱里的货箱中,我备了些丝绸和茶叶。”
船家是个老江湖,点头会意。
客船缓缓驶近检查线。一艘战船靠了过来,船头立着一名身穿千户服色的军官,目光如鹰般扫视过来。
“停船!接受盘查!”
几名官兵跳上客船,开始搜查船舱。那千户则盯着沈砺等人,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卷画像,对照着看了片刻,眼中精光一闪。
“拿下!”
话音未落,官兵们刀剑出鞘,直扑而来!
沈砺早有准备,身形一晃已至船头,神剑未出鞘,只用剑鞘一扫,冲在最前的三名官兵便倒飞出去,落入江中。
“反贼厉害!放箭!”千户厉喝。
战船上的弓弩手齐齐放箭,箭矢如蝗虫般飞来。沈砺周身曦力涌动,形成一层淡淡的光罩,箭矢射在光罩上纷纷弹开。他纵身一跃,竟凌空越过三丈水面,落在战船甲板上!
“好轻功!”千户拔刀迎战,刀法凌厉,竟是军中高手。
但沈砺已非吴下阿蒙。他脚踏七星步,避开刀锋,一掌拍在千户胸口。这一掌看似轻柔,却蕴含曦力透体之力。千户闷哼一声,连退七步,嘴角溢血。
“你……你是曦光境?!”千户骇然。
沈砺不答,神剑终于出鞘。三色光芒绽放,剑气纵横,甲板上的官兵无人能近身三丈。但他有意控制力道,只伤不杀,毕竟这些官兵也是奉命行事。
另几艘战船见状,纷纷围拢过来,床弩上弦声响起。
就在这时,江上雾气忽然变浓,浓得伸手不见五指。浓雾中传来奇异的笛声,缥缈悠远,仿佛来自江底。
“是……是江妖作祟!”有官兵惊恐大叫。
湘楚之地自古有江妖传说,说是在大雾天,江底会有妖物用笛声诱人下水,拖入深渊。这传说在长江水师中流传甚广,许多老兵都深信不疑。
浓雾越来越重,笛声也越来越近。沈砺却听得真切——那不是什么妖物,而是用特殊技法吹奏的乐曲,其中蕴含某种扰乱心神的内力!
“有高人相助?”他心中一动。
趁着官兵混乱,他退回客船,低喝:“快走!”
船家奋力摇橹,客船如离弦之箭,冲破浓雾,向下游疾驰。浓雾持续了约一刻钟才渐渐散去,靖安司的战船已远远落在后面。
“刚才那雾……好生蹊跷。”苏茗望向江面。
阿椋忽然指向船尾:“看!那里有人!”
众人回头,只见船尾不知何时多了一人。那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手持一根竹笛,正悠闲地坐着垂钓。江风吹过,蓑衣飘动,颇有几分出世高人的风范。
“阁下是?”沈砺抱拳。
那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癯的面容,约莫四十余岁,双目深邃如潭。他微微一笑:“路过之人,见几位被官兵围困,顺手帮个小忙。”
沈砺敏锐地感觉到,此人周身气息与天地自然隐隐相合,至少是宗师级的高手。
“多谢前辈相助。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名字不过代号。”那人收起鱼竿,“你们要去东海星罗岛?”
沈砺心中一凛:“前辈如何得知?”
“长江水道上的事,瞒不过某些人。”那人起身,走到船头,望向东方,“星罗岛是海上孤岛,寻常船只难以抵达。而且这个季节,东海常有风暴。你们这样去,九死一生。”
“前辈有何指教?”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令牌,抛给沈砺。令牌非金非铁,触手温润,正面刻着一个“风”字,背面是波涛纹路。
“到松江府后,去码头找‘四海船行’,出示此令牌,他们会给你们安排一艘能远航的海船,和一个熟悉东海航路的老舵手。”
沈砺接过令牌,郑重收好:“前辈大恩,不知如何报答?”
“不必报答。”那人淡淡道,“我只是不想让曦族的传承,就这么断在海上。”
说完,他纵身一跃,竟如一片落叶般飘向江面,足尖在水面轻点几下,便消失在茫茫江雾中。
“踏水无痕……至少是曦光境巅峰,甚至可能是曜日境!”桑青葛惊叹。
沈砺握着令牌,若有所思。这人对他了如指掌,却又出手相助,究竟是何方神圣?
七日后,客船抵达松江府(今上海)。
松江府是江南重镇,码头千帆云集,商贾如云。沈砺按那人所言,找到四海船行。船行掌柜见到令牌,神色一肃,二话不说便安排了一艘双桅海船,并请出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舵手——人称“海爷”。
海爷皮肤黝黑,满脸风霜,但双目炯炯有神。他检查了船只,准备了充足的淡水和干粮,又仔细看了海图,选定航线。
“这个季节去星罗岛,确实凶险。”海爷抽着旱烟,“但既然拿了‘风’字令,老头子我就陪你们走一趟。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若遇风暴,生死由命。”
三日后,海船扬帆出海。
初时海面平静,碧波万顷,海天一色。但到了第五日,天色骤变。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得很低。风越来越大,海浪从三尺渐涨到一丈、两丈……
“风暴来了!所有人进舱!固定好自己!”海爷在舵舱厉喝。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撕裂天际,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海浪如山峦般涌起。数十丈长的海船在巨浪中如同落叶,时而被抛上浪尖,时而被卷入波谷。
沈砺守在甲板上,以曦力定住身形,协助水手收帆、固定货物。但风暴越来越猛,一个巨浪拍来,竟将主桅杆生生拍断!
“不好!船要失控了!”海爷脸色大变。
失去主帆的船在风暴中打转,随时可能倾覆。又一排巨浪袭来,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沈砺眼见船舱进水,心知不妙,当机立断:
“弃船!上救生小船!”
众人合力放下唯一一艘救生小船,刚跳上去,大船便被巨浪彻底吞没。救生小船在惊涛骇浪中挣扎,全靠沈砺以曦力护持,才没有被掀翻。
就这样在海上漂流了一天一夜。当风暴终于过去时,众人已精疲力尽。小船上的淡水和食物所剩无几,更糟糕的是,他们完全迷失了方向。
“看!前面有岛!”阿椋虚弱地指向东方。
海平面尽头,果然出现了一座岛屿的轮廓。众人精神一振,奋力划船。一个时辰后,小船靠岸。
这是一座荒岛,面积不大,岛中央有一座不高的山峰。岛上树木茂密,鸟兽颇多,倒是不缺食物。众人上岸后,先找了处山洞安顿,生火取暖,烘烤衣物。
沈砺恢复最快,他登上岛中央的山峰,俯瞰全岛。这一看,却看出些门道——岛上的地形,似乎暗合某种规律。树木、岩石的分布,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图案。
“这是……星图?”他心中一动,取出三块碎片。
碎片在岛上竟自动悬浮,三色光芒指向山峰某处。沈砺循迹而去,在山腰处发现了一个被藤蔓掩盖的洞口。
洞口内是一条向下的石阶,石阶尽头,是一座穹顶石室。石室呈圆形,穹顶上竟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石头,模拟出漫天星辰!而那些星辰的排列,正是曦族星图中的“归墟星域”!
石室中央,有一座石台,台上放着一个青铜浑天仪。浑天仪极为精巧,刻满了曦文,能够模拟星辰运行。
“这里……是曦族的观星台!”沈砺震撼。
他走近浑天仪,发现仪器的基座上刻着一段文字:
“星罗岛观测站,建于曦历三千二百四十五年。负责观测归墟星域异动,记录星门波动频率。最后一任值守者:星璇。”
星璇?这名字似乎在玉简中提到过,是星之一脉的一位先贤。
沈砺尝试转动浑天仪。当他把仪器调整到某个特定位置时,穹顶的星辰突然亮起,投下一道光柱,照在石室墙壁上。墙壁上浮现出一幅动态星图,星辰流转,最终定格在一个奇特的图案上——九星连珠!
图案旁有曦文注解:“九星连珠之日,星门波动最强。下一个九星连珠之期,约在三年后的冬至。”
三年后……沈砺记下这个时间。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苏茗的惊呼:“沈大哥!有人来了!”
沈砺快步走出山洞,只见海滩上不知何时停了一艘小船。船头立着一人,白衣胜雪,负手望月,正是月无缺!
他竟然早就到了!
月无缺转身,月光照在他脸上,俊美得不似凡人。他微微一笑:“沈砺,你终于来了。比我预计的,晚了三天。”
沈砺握紧神剑:“你知道我们会流落此岛?”
“东海风暴,本就在我计算之中。”月无缺悠然道,“这座岛,曾是曦族最重要的观星台之一。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个月,顺便……参悟了些有趣的东西。”
他指了指山顶:“上来吧。今夜月明,正是弈局的好时候。”
沈砺让苏茗等人在山洞中等候,独自登上山顶。山顶有一块平坦的巨石,石上已摆好一副棋盘。棋盘是玉石雕成,棋子黑白分明,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请坐。”月无缺在棋盘对面坐下。
沈砺坐下,沉声道:“你要下什么棋?”
“以天地为盘,以命运为子。”月无缺执黑先行,落子天元,“这一局,赌太阳炉的归属,也赌……你我的道。”
沈砺执白,落子星位:“你的道是什么?”
“回归。”月无缺再落一子,“曦族本就不属于此界。万年漂泊,血脉日渐稀薄,传承日渐凋零。唯有打开星门,重返祖星,曦族才能真正复兴。”
“那此界生灵呢?”沈砺落子,“两个世界规则冲撞,可能导致此界崩塌。你不在乎?”
月无缺手微微一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曦族的存续,高于一切。”
“所以你就与靖安司合作?残杀同族?抢夺碎片?”沈砺声音渐冷。
“合作只是权宜。”月无缺淡淡道,“靖安司想利用太阳炉巩固皇权,我想利用它打开星门。各取所需罢了。至于残杀……曦族内部早已分裂,日、月、星三脉之争延续千年。我不过是让该结束的,早些结束。”
棋盘上,黑白子渐成阵势。月无缺的棋风凌厉,攻势如潮;沈砺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石破天前辈让我带句话。”沈砺忽然道,“他问:当年那盘棋,你还没认输吧?”
月无缺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第一次露出复杂神色:“他还活着?”
“不但活着,还入了星辰境。”
“星辰境……”月无缺喃喃,“他还是走到了那一步。”
他落下一子,忽然转了话题:“你知道我为何要等你三个月?因为我想看看,日之一脉最后的传人,究竟值不值得我亲自来见。”
“现在你看到了。”
“看到了。”月无缺凝视沈砺,“你的确和沈云霄很像,但又不全像。他太过理想,你……更务实些。但这不够。要执掌太阳炉,要承担曦族的命运,你需要更决绝,更无情。”
沈砺摇头:“如果曦族的复兴要以牺牲此界为代价,我宁愿不要这传承。”
“幼稚。”月无缺冷笑,“你以为你有选择?三块碎片在你手中,太阳炉重铸的因果已系于你身。就算你放弃,靖安司会放过你?江湖各派会放过你?当九星连珠之日到来,星门波动达到顶峰时,天地异变自会发生。届时,没有太阳炉稳定空间,此界照样会崩溃。”
他落下一枚关键子:“唯一的生路,是主动打开星门,控制通道,让两个世界平稳连接。这需要完整的太阳炉,需要至少曦神境的修为,需要……你我的合作。”
沈砺心头一震:“你什么意思?”
“与我合作。”月无缺直视他的眼睛,“日月联手,重铸太阳炉。三年后,九星连珠之日,你我共同打开星门。我可以承诺,尽量减小对此界的影响。”
“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们就只能为敌。”月无缺语气转冷,“这局棋,就是预演。你若赢,我给你三年时间成长。三年后,我们再决胜负。你若输……”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已明。
沈砺看向棋盘。棋局已至中盘,黑白大龙纠缠厮杀,局面复杂。他沉思良久,忽然落下一子——竟是一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棋!
月无缺眼睛一亮:“好棋!”
两人不再言语,全心投入棋局。月光下,只有落子的清脆声响。
这一局,下了整整一夜。
当东方泛白时,棋盘上终于分出胜负。
沈砺看着棋盘,缓缓道:“我输了半子。”
月无缺却摇头:“不,是平局。”
他指向棋盘一角:“你若在此处应劫,可多活一气,反败为胜。但你选择了另一条路——舍小局,顾大局。这一手,比我高明。”
他站起身,衣袂在晨风中飘动:“三年。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的冬至,九星连珠之日,我们在南海归墟岛再见。届时,若你仍坚持你的道,我们就以曦族的方式,一决高下。”
“若我赢了呢?”沈砺问。
“那太阳炉归你,星门开与不开,由你决定。”月无缺转身,“但若我赢,你要助我打开星门。”
他顿了顿,又道:“这座岛上的观星台,留给你了。里面的星象记录,或许对你有用。另外……小心靖安司。他们派了高手跟踪你们,应该快到了。”
说完,他纵身一跃,如白鹤般掠向海面,几个起落便回到小船上。帆升起,小船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沈砺独自站在山顶,望着茫茫大海。
三年……他只有三年时间,要从曦光境后期,至少突破到月华境,甚至星辰境。还要找到太阳炉的铸造之法,应对各方势力的觊觎。
路漫漫其修远兮。
但他握紧神剑,眼中燃起斗志。
既然命运如此,那便迎难而上。
这一刻,他真正下定了决心——不仅要守护身边的人,更要守护这个世界。
这是他的道。
(第五部 第十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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