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离开古庙废墟，继续向东北方向行进，地貌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一成不变的戈壁砾石逐渐被低矮的耐旱灌木和丛丛坚草取代，地面的颜色也从苍黄转为一种更深沉的赭褐色。空气中那股灼人的干燥似乎被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汽调和，风也变得不再那么暴烈，偶尔能听到云雀高亢的鸣叫。
又走了两日，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银光的丝带。
“是河！是伊敏河的上游支流！”桑青葛略显振奋地说道，“沿着这条河再往东走，就能到达灰雁湖了。”
有了明确的水源指引，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沿着河岸前行，虽然道路依旧崎岖，但景色不再那么单调死寂，偶尔还能看到成群的野马在河边饮水，或是有苍狼在远处山丘上驻足眺望，绿色的生机开始点缀这片荒原。
第三日午后，一片浩渺的水域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那便是灰雁湖。湖水并非清澈见底，而是带着一种草原湖泊特有的、介于青绿与灰蓝之间的颜色，广阔的水面在天空下舒展，倒映着流云。此时并非候鸟迁徙的季节，但仍有成群的灰雁和其他水鸟在湖面上游弋、嬉戏，发出阵阵鸣叫，为这片静谧的湖泊增添了许多生气。
湖畔南岸，果然如桑青葛所说，形成了一个规模不小的聚居地。不同于黑水集的杂乱拥挤，这里更多的是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毡帐，如同蘑菇般散落在湖畔缓坡上，远远就能听到人声、牲畜叫声和隐约的交易吆喝声。一些较大的毡帐前还立着代表不同部族的旗帜幡子，在湖风中猎猎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湖水腥气、煮奶茶的醇香、烤肉的焦香以及牲畜特有的气味，混合成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粗犷而鲜活的味道。
“都把兵器收好，神情放自然些。”在接近聚居地边缘时，桑青葛低声叮嘱，“这里鱼龙混杂，比黑水集更甚。我们只是路过补充物资的普通行商，莫要惹人注目。”
众人依言整理了一下衣冠，将兵刃藏在顺手但不显眼的位置。沈砺也将那份因身世和力量而带来的锐气稍稍内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历经风霜的寻常旅人。
“老黑”篷车缓缓驶入聚居地。所谓的“街道”不过是毡帐之间自然踩踏出来的土路，泥泞而坎坷。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间：穿着厚重皮袍、脸庞被晒成古铜色的牧民；戴着各种银饰、眼神大胆泼辣的草原女子；裹着头巾、眼神精明的西域胡商；甚至还能看到几个穿着破烂僧袍、摇着转经筒的喇嘛。语言更是五花八门，蒙语、汉语、藏语以及其他听不懂的部族方言交织在一起，喧闹而富有活力。
他们找到一处靠近湖边、相对安静的角落停下马车。桑青葛让阿椋和石猛留下照看车辆和伤势未愈的赵大山，自己则带着沈砺，准备去集市上打听消息和采购物资。
就在两人准备离开时，旁边一顶不起眼的灰色毡帐帘子掀开，一个穿着半旧皮袄、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浑浊的眼睛似乎无意地扫过沈砺和桑青葛，尤其是在沈砺脸上停留了一瞬。
老者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如同干裂的树皮，眼神看似浑浊，但在与沈砺目光接触的刹那，沈砺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难察觉的精光，那绝非普通牧民所能拥有。
老者没有说话，只是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一个含糊的笑容，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然后便佝偻着背，慢悠悠地向集市方向踱去。
桑青葛脚步微顿，与沈砺交换了一个眼神。这老者，不简单。
“小心些。”桑青葛低声道。
两人融入熙攘的人流。桑青葛目标明确，先是去了一家由几个西域胡商经营的大帐篷，用所剩无几的银钱和一块从黑衣人身上搜刮来的、质地不错的玉佩，换取了足够支撑更久路程的盐巴、茶叶、面粉以及一些耐储存的肉干。沈砺则留意着周围的各种交谈，试图捕捉有用的信息。
集市上谈论最多的，无非是各部族之间的草场纠纷、即将到来的冬季储备、以及哪支商队带来了紧俏的货物。关于“黑衣人”或者“古老传说”的消息，却似乎无人提及。
就在沈略感失望时，他听到旁边一个贩卖劣酒的小摊前，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汉子正在高声谈论。
“……听说了吗？前几天，往东边去的‘秃鹫’哈里发的那支商队，在野狼谷附近，被人给截了！”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喷着酒气说道。
“真的假的？秃鹫哈里发手下可养着不少好手，谁敢动他？”另一人表示怀疑。
“千真万确！我表兄刚从那边过来！听说下手的人不是马贼，穿着黑衣服，下手贼狠，一个活口都没留！抢的东西也怪，不光要金银，连商队里几块祖传的、刻着鬼画符的旧羊皮卷也给搜刮走了！”
黑衣！刻着鬼画符的旧羊皮卷！
沈砺心中猛地一跳！这描述，与袭击他们的那伙人，以及他们寻找古老物品的行为，何其相似！
他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些，装作挑选货物，凝神细听。
那络腮胡汉子压低了些声音，神秘兮兮地道：“还有更邪门的呢！听说那些人抢完东西，还在现场留下了一个奇怪的标记……好像是个……弯弯曲曲的，像火又像眼睛的图案！”
火与眼的图案？！
沈砺的呼吸几乎停滞！这让他瞬间联想到了自己体内的“薪火”与“影眸”！难道那些黑衣人背后的组织，与这两种力量有关？他们是在 systematically 地搜集与这些力量相关的古老物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断了集市上的喧嚣。只见一队约莫二十余骑、装备精良、穿着统一褐色皮甲的骑士，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疾驰而入，径直朝着聚居地中央、那顶最大的、悬挂着苍狼旗帜的毡帐而去。
“是兀良哈部的少主，乌恩其！”有人低声惊呼。
“他怎么突然来了？还带着这么多护卫？”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让开道路。
那队骑士经过沈砺和桑青葛附近时，被簇拥在中间的少主乌恩其，似乎无意间目光扫过沈砺。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容俊朗，眼神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锐利。他的目光在沈砺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瞬，便移开了，但沈砺却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中带着一种……审视与探究？
兀良哈部是这片区域势力最强的部族之一，他们的少主突然出现在灰雁湖，绝非偶然。
桑青葛轻轻拉了一下沈砺的衣袖，低声道：“情况有些复杂了。买完东西，我们尽快离开。”
沈砺点了点头，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灰雁湖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黑衣人活动的踪迹，神秘老者的注视，以及兀良哈少主的突然到来……所有这些，似乎都隐隐指向了他们。
他们的行踪，或许早已暴露在多方势力的目光之下。
（第三部 第四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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