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二年十月十六日，曼谷总理府。
清晨六点，紧急会议室的电话就响个不停。苏望海推门进来时，发现李金唐已经站在世界地图前，手里捏着一份刚送到的外交密电。
“总理，美国驻泰大使馆发了紧急照会，要求我们‘澄清在古巴问题上的立场’。”苏望海把文件放在桌上，“语气很强硬，几乎是最后通牒的口吻。”
李金唐没有回头，他的目光钉在地图上那个加勒比海的小岛——古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切感受到核战阴云压顶时，后背还是渗出了冷汗。
“告诉大使馆，暹罗一贯主张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呼吁有关各方保持克制，通过对话化解危机。”他给出标准答案，“还有，让所有部长级官员今天之内不要发表任何公开言论，等我的统一口径。”
苏望海记录后，迟疑道：“国内舆论已经炸了。bbc和美国之音的广播都在说苏联在古巴部署了核导弹，射程覆盖整个美国东海岸。曼谷股市开盘就跌了百分之八……”
“让他们跌。”李金唐终于转过身，眼神里有一种苏望海看不懂的冷静，“跌得越狠，抄底的机会越大。通知国家银行，暗中吸纳优质企业的股票，特别是橡胶、航运、造船相关的。”
“总理，现在是核战危机，您怎么……”
“正因为是核战危机，才更是机会。”李金唐走到办公桌前，抽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美国人的注意力现在全在加勒比海，没空管东南亚。这是我们解决制裁问题的最佳窗口期。”
文件标题是《关于采购美国剩余军事资产以促进两国关系的建议书》。里面详细列出了暹罗希望购买的装备清单：二战时期的“自由轮”货船三十艘、“胜利轮”十五艘、退役的“弗莱彻”级驱逐舰四艘、“加托”级潜艇两艘（封存状态），以及配套的维护设备和培训。
“这……美国会卖吗？”苏望海震惊了，“我们刚公开批评过他们，现在还在制裁中。”
“所以需要巧妙操作。”李金唐坐下来，开始口述电报内容，“第一，以我的私人名义给肯尼迪总统写封信。内容要点：首先，对古巴危机表示严重关切，支持美国维护本土安全的正当权利；其次，强调暹罗作为美国传统盟友的立场从未改变；第三，提出为了加强暹罗防御能力，更好地配合美国在东南亚的战略，希望购买部分美军剩余装备；第四，暗示如果交易达成，暹罗愿意重新考虑在联合国和其他国际场合的立场。”
苏望海记录的手在发抖：“这太冒险了，万一美国人认为我们是在趁火打劫……”
“他们现在没时间细想。”李金唐的语气笃定，“五角大楼和国务院的人都在忙着计算核弹当量和伤亡数字，谁有心思琢磨东南亚小国的外交辞令？我们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他继续布置：“第二，通过我们在华盛顿的渠道——那个退休的参议员，叫什么来着？”
“霍华德·巴克斯特。”
“对，巴克斯特。给他二十万美元的活动经费，让他去游说国防部和海军部。理由就一个：这些旧船旧舰放在港口生锈，每年维护费几百万，不如卖给泰国换现金。现在国会正为军费发愁，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第三，联系摩根银行和花旗银行，咨询大宗军购贷款的可能性。告诉他们，我们可以用未来的橡胶出口收入做抵押。”
苏望海忍不住问：“总理，您怎么确定危机会和平解决？万一真的核战……”
李金唐沉默了几秒。他当然知道历史走向——10月28日，赫鲁晓夫会下令撤出导弹，危机解除。但不能说。
“因为核战没有赢家。”他最终这样回答，“美苏领导人不是疯子，他们会在最后关头刹车的。我们有大约十二天时间窗口，必须在这十二天内完成所有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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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八日，华盛顿。
白宫西翼的地下指挥室里烟雾弥漫。战略空军司令部的将军们正在汇报核打击方案的修订版，中央情报局的人在更新苏联在古巴的导弹部署进度。肯尼迪总统揉着太阳穴，眼睛里布满血丝——他已经连续四十八小时没合眼了。
这时，国家安全顾问麦乔治·邦迪拿着一份文件进来，低声说：“总统先生，泰国的李金唐发来私人信件，还有一份军购建议。”
“现在？”肯尼迪几乎想发火，“我在处理核战争，他们想买二手船？”
“建议书很……务实。”邦迪把文件递过去，“他们想要那些封存在珍珠港和圣地亚哥的旧船旧舰，愿意支付现金。总价初步估算约八千万美元。巴克斯特参议员也在外面等着，说这事对缓解海军预算压力有帮助。”
肯尼迪快速浏览信件。当看到“暹罗作为美国传统盟友”和“配合美国在东南亚战略”这些字眼时，他皱起了眉头。一个月前，这个李金唐还在联合国骂美国干预东南亚，现在却来示好。
但信的最后一段引起了他的注意：“在当前的国际紧张局势下，增强友好国家的防御能力，有助于分担美国的全球责任压力。暹罗愿意为此贡献力量。”
分担压力。这个词打动了肯尼迪。如果真要和苏联开战，美国需要所有能用的盟友，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让腊斯克和麦克纳马拉看看。”他把文件递回去，“如果他们觉得可以，就让海军部去谈。但记住两条：第一，价格不能低，现在国库缺钱；第二，任何交易必须附带政治条件——泰国要在联合国投票中支持我们。”
“那制裁……”
“可以部分解除，作为交换。”肯尼迪已经没心思细想了，“具体让下面的人去谈，别再来烦我。古巴那边快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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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日，曼谷。
章文晋紧急求见李金唐。这位中国外交官脸色凝重，开门见山：“我国政府高度关注古巴局势。李总理，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希望暹罗能坚持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不要被某些国家的核讹诈所胁迫。”
话说得很含蓄，但意思很明白：中国担心泰国倒向美国。
李金唐亲自给章文晋倒茶：“章司长放心，暹罗的外交政策不会因为一场危机就改变。我们主张所有核大国都应保持克制，我们完全支持。”
“那关于美国装备采购的传闻……”
“只是商业行为。”李金唐面不改色，“那些船舰都是二战时期建造的，早就退役封存。我们买来主要是改造为民用——货轮用于航运，军舰拆解后钢材可以用于基建。章司长应该知道，暹罗现在大力发展工业，对钢材需求很大。”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章文晋显然不完全相信，但也没法再追问。
送走中国客人后，李金唐立刻召见海军总司令汉·颂蓬上将：“谈判进展如何？”
“美方开价一亿两千万，比我们预估的高百分之五十。”汉上将汇报，“但同意提供三年分期付款，年利率百分之四。附加条件是：我们要在联合国安理会讨论古巴问题时投弃权票，并承诺不公开批评美国的封锁行动。”
“价格压到九千万，分期五年，利率百分之三。”李金唐还价，“投票可以弃权，但不公开批评，这条去掉——我们至少要保留发声的权利。告诉他们，如果不同意，我们就去找英国买‘城’级轻巡洋舰，虽然更旧但便宜。”
“英国真的会卖吗？”
“当然不会，但美国人不知道。”李金唐冷笑，“谈判就是虚张声势。现在他们比我们急。”
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出来：随着危机一天天加剧，美国人的底线会一天天降低。他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在最后时刻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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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二日，肯尼迪发表电视讲话，宣布对古巴实施“隔离”（实际是封锁）。
世界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曼谷街头，民众开始抢购大米、罐头、蜡烛。电影院播放着核战避难指南的新闻短片。寺庙里挤满了祈祷的人。
但在总理府的地下会议室里，另一场谈判正在紧张进行。
美国代表团由海军部副部长托马斯·莫勒带队，暹罗方面是汉上将主谈，李金唐在隔壁房间通过监听设备实时掌握情况。
“一亿美元，这是最终报价。”莫勒的语气强硬，“包含三十艘‘自由轮’、十五艘‘胜利轮’、四艘‘弗莱彻’级驱逐舰、两艘‘加托’级潜艇。所有舰船都处于封存状态，需要你们自己出资维修启封。培训和技术资料另算。”
汉上将按照预案回应：“这个价格我们可以接受，但必须包含以下条件：第一，解除对泰国的所有技术出口限制；第二，恢复暹罗橡胶在美国市场的免税待遇；第三，提供三亿美元的出口信贷，用于我们购买美国工业设备。”
“你们这是敲诈！”莫勒差点拍桌子。
“副部长先生，”汉上将的声音依然平稳，“现在是特殊时期。我国政府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表达对美国的支持，但我们也需要确保国家经济安全。这些条件不过分。”
隔壁房间，李金唐对苏望海低声说：“让汉上将再加一条：允许我们派工程师参与启封维修过程，美方提供技术指导。这对我们学习舰船维护技术至关重要。”
纸条被悄悄送进会议室。
谈判从上午十点持续到凌晨两点。双方在价格、付款方式、政治条件上反复拉锯。莫勒中途三次离席打电话请示华盛顿，可见五角大楼的立场也在松动。
最终，在十月二十四日凌晨三点，初步协议达成：
1. 美国以九千八百万美元的价格，向暹罗出售上述舰船装备。
2. 暹罗分五年付款，年利率百分之三点五。
3. 美国解除对泰国的技术出口限制（除最敏感的核、导弹技术外）。
4. 恢复暹罗橡胶在美国市场的免税待遇，但年配额限制在十万吨。
5. 美国提供两亿五千万美元出口信贷，用于暹罗购买民用工业设备。
6. 暹罗承诺在联合国有关古巴问题的表决中投弃权票，并在危机期间“保持建设性姿态”。
7. 允许暹罗派出八十名工程师和技术人员，参与舰船启封过程，美方提供培训。
协议草案需要双方政府最终批准。但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个核战一触即发的时刻，这种交易几乎必定会通过——双方都需要它来传递政治信号。
十月二十五日，危机达到顶峰。
苏联船只继续驶向古巴，美国军舰准备拦截。战略空军司令部的轰炸机携带核弹升空待命。全球都在等待第一声枪响。
曼谷股市暴跌百分之十五，但国家银行按照李金唐的指令，悄然买入了大量优质资产。一些嗅觉灵敏的外国资本也开始进场——欧洲商人判断，无论核战是否爆发，东南亚都将是相对安全的避风港。
李金唐在总理府的地下指挥中心，通过短波收音机监听各国广播。他知道，再过三天，赫鲁晓夫就会妥协。但在这最后的三天里，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苏望海送来最新的情报汇总：“苏联驻泰大使私下表示，如果暹罗在危机中保持‘正确立场’，苏联愿意提供更多经济援助。”
“英国大使也在打探我们的态度，暗示如果我们需要，英国可以‘调解’我们与美国的关系。”
“日本商社代表询问，是否可以增加对泰国的投资，他们认为东南亚‘相对安全’。”
李金唐一一听完，只说了一句：“都答应，但什么都不要签。现在是多方下注的时候，我们收下所有的筹码，但暂时不亮底牌。”
十月二十六日，赫鲁晓夫给肯尼迪写了一封长信，语气开始软化。
消息通过情报渠道传到曼谷时，李金唐知道时机到了。他命令汉上将：“立刻飞往夏威夷，与美军太平洋司令部敲定舰船交接的细节。一定要在危机正式解除前，把协议变成既成事实。”
“如果危机解除了，美国人反悔怎么办？”
“所以要在解除前完成。”李金唐目光锐利，“等危机一过，美国国内就会有人质疑这笔交易。但如果危机还没完全结束，就没有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阻挠‘盟友间的防务合作’。”
十月二十八日，莫斯科广播电台播报了赫鲁晓夫的决定：撤出在古巴的导弹。
世界松了一口气。
同一天，珍珠港。在美军太平洋司令部参谋长的见证下，汉上将在三十艘“自由轮”的交接文件上签了字。这些船锈迹斑斑，帆布覆盖下的甲板长满了藤壶，但它们将成为暹罗商船队的基础。
两艘“加托”级潜艇的状况更差，电池全部报废，艇体需要全面检修。但汉上将不在乎——他要的是潜艇的设计图纸、维护手册、操作经验。有了这些，暹罗自己的潜艇研发才能少走弯路。
消息传回曼谷时，李金唐正在主持内阁会议。当秘书悄悄递上电报，他看完后，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笑容。
“诸位，”他举起电报，“我们的舰队启航了。”
会议室里先是寂静，然后爆发出掌声。虽然那些船又旧又破，但它们是象征——象征暹罗挺过了制裁，象征美国不得不重新接纳这个“叛逆的盟友”，象征在这个核战危机中，小国也能找到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十一月二日，危机正式结束后的第四天。
李金唐站在总理府阳台上，看着曼谷的夕阳。城市正在恢复生机，股市开始反弹，街头的防核战标语被慢慢撤下。
苏望海站在他身边，感慨道：“这十二天，像过了十二年。”
“但我们赢了。”李金唐轻声说，“赢得了舰船，赢得了技术，赢得了解除制裁，还赢得了美国不得不重新正视我们的地位。”
“可我们也付出了代价。中国方面显然对我们与美国的交易不满，苏联那边也在观望……”
“所以接下来要修补关系。”李金唐早已想好，“告诉章文晋，我们愿意将第二批粮食援助增加到八万吨，而且提前发货，另外潜艇的设计图纸、维护手册复印一份悄悄送过去。告诉苏联大使，我们希望扩大橡胶换设备的规模。告诉英法，邀请他们的企业参与我们的港口扩建工程。”
他转过身，眼中闪着光：“核危机教会世界一件事：大国对抗可能毁灭所有人。小国要想生存，就必须让所有大国都觉得，与我们合作比对抗更划算。”
“这次我们做到了。下一次，还要做得更好。”
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曼谷华灯初上。
在核战的阴影散去后，一个拥有旧船破舰、但获得了喘息空间和发展机会的暹罗，正站在新的起跑线上。
李金唐知道，这只是开始。
冷战还很长，博弈还会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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