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深深地看了朱高炽一眼，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不愧是自己的儿子，够稳重，也够聪明。
“行了，你们都退下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朱棣挥了挥手。
“是。”
朱高炽和朱高煦、朱高燧等人行礼告退。
空旷的院子里，只剩下朱棣一人。
他独自坐在石凳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朱标的话，以及那本《建文朝实录》里的内容。
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那目光很复杂，有惊恐，有迷茫，还有一丝……绝望？
“谁？”
朱棣猛地回头。
“出来！”
黑暗的角落里，一个瘦削的身影踉跄着走了出来。
月光下，那张奇古的面容苍白如纸。
正是姚广孝。
他看起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壳。
朱棣看着他，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就是这个和尚，蛊惑自己造反。
也正是这个和尚，在大哥的口中，是堪比刘伯温的国之栋梁。
“王爷……”姚广孝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几天没喝过。
“坐吧。”朱棣指了指对面的石凳。
姚广孝没有坐，而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贫僧……罪该万死！”
“贫僧蛊惑王爷，意图谋逆，乃是乱臣贼子！请王爷赐死！”
他趴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皇帝和太子都活过来了，他鼓动燕王造反，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朱棣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本《建文朝实录》，扔到了他的面前。
“看看这个。”
姚广孝抬起头，疑惑地拿起那本册子。
当他看清封面上的字，又翻开内容时，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
削藩……靖难……
奉天靖难！
“贫僧……辅佐王爷……成功了？”
姚广孝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朱棣，仿佛要从朱棣的脸上看出答案。
他，姚广孝，一个不被世人理解的“妖僧”，竟然真的能辅佐潜龙，成就一番不世之功？
“书上是这么写的。”朱棣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身体前倾，盯着姚广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广孝，我再问你一遍。”
“父皇说，有意让我做皇帝。”
“这件事，可信吗？”
这个问题，比刚才朱元璋的提问，更让姚广孝心神剧震！
他猛地意识到，事情……或许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的大脑，那颗被誉为“算尽天下”的大脑。
在经历了崩溃和重塑之后，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神仙！
对，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位时靖先生身上！
如果太祖和太子殿下，真的只是暂时回来，处理完事情后，还要返回他们所在的洪武朝……
那这个大明的江山，交给谁？
交给那个在“史书”上记载的，会把大明搞得一团糟的建文帝朱允炆吗？
不可能！
神仙费这么大劲，把太祖和太子都弄回来了，绝不是为了看朱允炆继续作死的！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更换君主！
换谁？
放眼整个大明，除了太子朱标，谁最有资格，最有能力？
答案不言而喻！
就是眼前的燕王朱棣！
想通了这一层，姚广孝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他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光彩，那是一种混杂着狂热和敬畏的光。
“王爷！”
“可信！千真万确！”
姚广孝斩钉截铁地说道。
“若贫僧所料不差，太祖与太子殿下，并不能久留于世。他们回来，就是为了拨乱反正！”
“而这个‘正’，就是王爷您！”
“建文孱弱，必不能守江山。唯有王爷您，文治武功，才能继承大统，让我大明江山，万世永固！”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逻辑缜密，瞬间驱散了朱棣心中的所有迷雾。
朱棣豁然开朗！
对啊！
他们回来，就是为了解决朱允炆这个烂摊子！
而自己，就是父皇和大哥选定的，那个收拾烂摊子的人！
所以父皇才会问自己，想不想当皇帝！
那不是试探！
那是……那是给他机会啊！
想通了这一切，朱棣只觉得浑身一阵轻松。
他看着跪在地上，眼神灼灼的姚广孝，心中感慨万千。
大哥说的没错，此人，果真是国士无双！
“好！好！好！”朱棣连说三个好字，亲自上前，将姚广孝扶了起来。
“广孝，听你一席话，我这心里，总算是有底了。”
姚广孝被朱棣扶起，心中却是一片黯然。
他躬身行礼，说道：“王爷，既然太祖已有意让您登基，那贫僧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贫僧本是方外之人，如今尘缘已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请王爷恩准。”
他这是在以退为进。
他知道，自己鼓动造反的事情，始终是朱棣心中的一根刺。
如今有皇帝“授权”，他的用处，似乎不大了。
与其等着被猜忌，不如自己主动离开，还能留个体面。
朱棣闻言，却笑了。
他盯着姚广孝，缓缓摇头。
“走？”
“广孝，你哪儿也别想去。”
姚广孝一愣。
只听朱棣继续说道：“以前，你跟我说，送我一顶白帽子，让我当皇帝。”
“现在，父皇和大哥，也要让我当这个皇帝。”
“可这皇帝，不好当啊。”
朱棣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
“我需要有人帮我。”
“需要一个能为我出谋划策，安邦定国的左膀右臂！”
他伸出手，重重地按在姚广孝的肩膀上，眼神炽热得吓人。
“广孝！”
“我朱棣在此承诺！”
“若有朝一日，我君临天下，必封你为大明国师，与我共治这万里江山！”
“你，可愿意？”
轰！
朱棣的话，如同九天惊雷，在姚广孝的脑海中炸响！
国师！
与君共治天下！
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信任！
他策划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所求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姚广孝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激动！
士为知己者死！
眼前的燕王，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去蛊惑的藩王，而是真正把他当成了心腹，当成了未来的肱股之臣！
“噗通！”
姚广孝再次跪了下去，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一个响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贫僧绝不负王爷所托！”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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