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西念醒来时，倒计时早已归零。集装箱里弥漫着冷却的焊锡和清洗剂的味道，还有他自己身上散发的疲惫气息。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走到工作台前。
那个金属盒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牛皮纸信封，静静地躺在台面中央。
他拿起信封，很轻。拆开，里面是一小叠钞票——崭新的百元钞，五十张。五万。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字条。
龙西念的手指捻过钞票边缘，发出轻微的“唰唰”声。这声音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几天前，他还在为一天一千多的收入欣喜若狂；现在，一笔五万的报酬就这样无声地放在面前，而付出的，是四十多小时不眠不休的极限专注，和踏入未知领域的巨大风险。
值得吗？
他走到角落的简易洗手池，用冷水泼了泼脸，看着镜中自己布满血丝却异常清醒的眼睛。值得。这不仅仅是五万块钱，这是一张通往这个地下世界更深处的门票，一种更有效率的赚钱方式，以及在“剃刀”那种人面前可能的一线生机。
他将钞票收好，分开放置。五万，对于他的总债务——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网贷本息，按照他自己合法核算后仍需近百万的总额——依然是杯水车薪。但这是一个开始，一个证明：他有能力在短时间内赚到“大钱”。
老周推门进来时，龙西念正在检查工作台的平整度。
“醒了？”老周语气平淡，仿佛之前那五万块的测试从未发生，“活儿干得还行。阿鬼说被动检测没发现问题。”
阿鬼？应该是这里负责检测的人。龙西念点点头：“周叔。”
“规矩你懂了。以后有合适的委托，我会找你。抽成规矩变一变：基础材料费从我这里走，委托总报酬，你七我三。风险共担，信息隔绝。”老周看着他，“有问题吗？”
七三分，比他预想的要好。“没有。”
“嗯。”老周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这是内部任务板。你能看到的，是筛选后适合你现阶段接的。绿色是已接，红色是紧急高酬，灰色是长期或特殊要求。自己看，选能做的接。接单后，材料清单和具体要求会发到你的工作台终端。完不成或出纰漏，后果自负。”
平板电脑是特制的，没有品牌标识，界面极其简洁。龙西念快速滑动浏览。任务种类繁多，从“定制防扫描信号屏蔽层”到“仿制特定型号门禁卡芯片”，从“修复高精度激光测距模块”到“为某型号无人机飞控增加隐蔽后门”……报酬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大多数任务对完成时间有严格要求。
他的目光在一个红色任务上停留：“逆向解析某加密通信模块硬件逻辑，提取解密算法框架。时间：72小时。报酬：30万。”
三十万。足以一次清偿掉好几笔已经协商到较低金额的债务。但要求也极高，不仅需要顶尖的硬件分析能力，可能还需要一定的密码学知识和软件逆向基础。他目前做不到。
他又看到一个绿色任务：“批量处理一百枚同型号受损RFId芯片，要求物理修复并重写指定数据。时间：5天。报酬：15万。”这个看起来更偏向重复性精密操作，对现在的他来说可行性更高。他点了接取。
几乎同时，工作台角落一台之前没动静的终端屏幕亮起，列出了详细的材料清单、芯片样本图像、数据写入规范，以及一个倒计时：119:59:59。
五天后，十五万。平均一天三万。这才是能撼动债务的速度。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根据清单去仓库领取材料。一百枚芯片，每一枚都需要在显微镜下进行可能不同的物理修复（引脚弯曲、晶粒裂纹、静电损伤等），然后使用专用设备写入新数据。工作量巨大，但对稳定性和精度的要求，恰好是他目前【洞察之眼】和【基础千术】映射能力最能发挥的领域。
他立即投入工作。设定流程，分批处理。修复、检测、写入、再检测。如同一个精密的机器人，高效、准确、不知疲倦。困了就在工作台边趴一会儿，饿了随便塞点速食。时间在重复但高价值的劳动中飞速流逝。
与此同时，他并未放松对债务的“远程博弈”。
利用工作间隙，他通过多重跳转的匿名网络，继续向几家最难啃的“钉子户”平台施压。这次，他不再仅仅引用法律条文，而是开始有选择地展示“肌肉”。他向其中一家之前态度极其强硬、疑似有暴力催收背景的平台客服邮箱，发送了一封邮件。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贵司的短信网关服务器（Ip: 219.137.xxx.xxx）存在未授权访问漏洞，部分催收记录可能已泄露。”附件是一个加密压缩包，密码提示是“贵司cEo生日（公开信息可查）”。
这当然是一种虚张声势。他并没有真正攻破对方的服务器（至少目前没有这个能力），但他利用【洞察之眼】在分析那些催收短信和邮件头信息时，结合一些公开的网络安全报告，做了合理的推测和模糊的指向。对于做贼心虚的人来说，这种模糊的威胁往往比具体的指控更令人不安。
效果立竿见影。第二天，那家平台原本每天雷打不动的十几条威胁短信和电话骤然停止。又过了两天，一个自称是平台“法务顾问”的陌生号码打了进来（龙西念用了变声软件接听），语气谨慎地表示愿意就“债务重组”进行“友好协商”。
龙西念心中冷笑，但表面上依旧冷静，提出了一个比之前更低、但仍在法定利率上限附近的本金分期方案。对方没有立即答应，但态度明显软化，表示“需要上报”。
这是心理战。他正在利用这个地下环境提供的隐蔽性和自己逐渐积累的底气，重新定义与债主之间的关系。债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追索者，而是需要权衡风险与收益的博弈方。
第三天下午，十五万的任务完成大半时，老周又来了，这次脸色有些严肃。
“你之前搞的那个速达金服，‘剃刀’最近动作很大。”老周压低声音，“他们在找会精密电子维修、可能藏在城南一带的人。悬赏十万。你上次在锅炉房露了手艺，又放了把火，他们可能把几件事联起来了。”
龙西念心头一凛。十万悬赏，足够让很多边缘人物动心。
“这里暂时安全，但也不是铁板一块。你最近接活赚钱可以，但要更低调。任务板上的有些委托，来历不干净，甚至可能和‘鼎盛’的对手有关。接的时候，自己掂量。”老周警告道，“还有，还债可以，但别一次性还大笔的，容易暴露你现在的位置和收入水平。蚂蚁搬家，懂吗？”
龙西念点头。这正是他担心的。赚到钱，如何安全地还出去，也是一个技术活。他需要更多的匿名账户，更复杂的资金通道，甚至可能需要利用这里的一些“特殊服务”。
“周叔，这里……有没有能帮忙处理资金路径的？”他试探着问。
老周深深看了他一眼：“有。但抽水很高，而且，用那种渠道，你就真的和这里绑死了。想清楚。”
绑死？从他踏入这个地下修理厂，接过那个五万的测试委托开始，就已经绑死了。他现在需要的，不是退路，而是更快向上爬的梯子，和更锋利的武器。
“我需要。”龙西念语气坚定，“越快越好。”
老周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只有一串数字，像是一个通讯码。“想好了，用工作台的内线电话拨这个码。叫‘灰鼠’。提我，他会给你报价。”
老周离开后，龙西念看着手中那张名片，又看了看工作台上即将完成的芯片和终端上跳动的倒计时。
十五万马上到手。加上之前的五万和一些零散积蓄，他手头将有超过二十万的现金。这对于近百万的总债务来说，已经是可以发起实质性攻击的弹药了。
但“剃刀”的十万悬赏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他必须更快，在对方真正锁定他之前，积攒足够的力量，或者……找到能一击制敌的机会。
他走回工作台，戴上目镜，重新拿起一枚受损的RFId芯片。在显微镜放大的微观世界里，断裂的引线、细微的污染、晶粒上纳米级的裂纹，都清晰可见。他操控着探针和焊笔，稳定、精准地操作着。
每一枚修复完好的芯片，都是他向债务高峰攀登的一级阶梯；每一次成功的微操作，都是他对抗阴影的微小胜利。
百万债务，如同横亘在前方的绝壁。但他手中，已然握住了开凿岩壁的工具。速度，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速度。他必须在这幽暗的地下，用技艺和胆魄，为自己凿出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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