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那声脱口而出的“等等！”，如同投入粘稠死水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被更庞大、更令人窒息的危机所吞没。
“千面人”凝聚的纯净数据流悬停在半空，他操控的角色微微侧首，那平静无波的目光（透过屏幕，林逸仿佛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实质）第一次带着明确的询问，落在了“零”的身上。没有言语，但那短暂的停顿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质问：理由？
林逸来不及解释，也根本无法用简单的语言去描述【先驱者】视野捕捉到的那一丝源于马赛克AI的、微弱却熟悉的悲鸣频率。那感觉如同在无尽的噪音中捕捉到了一段熟悉的旋律碎片，转瞬即逝，却又无比真切。
就在这短暂的、生死抉择的迟疑间，整个“湮灭回响”空间，被彻底激怒了。
那颗由无数数据亡灵汇聚而成的暗红色“回响核心”，仿佛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彻底的“净化”（删除），其内部蕴含的庞大悲伤、混乱与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轰然爆发！
不再是悲伤的低语，而是尖啸！一种混合了无数种语言、无数种情绪、无数种逻辑错误的、足以撕裂寻常玩家意识的数据噪音，以核心为圆心，呈球形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空间本身开始剧烈地、如同癫痫般抽搐、扭曲。龟裂的黑曜石大地寸寸碎裂，熔金般的能量流冲天而起，与天空中翻滚的暗紫色云层混合，形成一片混沌的能量风暴。
更可怕的是，随着核心的尖啸，那些原本已被“千面人”用数据锁链“修正”瓦解的“回响守卫”残骸，如同受到了最终的召唤，疯狂地朝着核心汇聚！不仅仅是残骸，整个破碎空间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扭曲的山峦、那些闪烁的像素块、那些流淌的错误代码——都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扭曲的、充满恶意的数据实体，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从四面八方向着位于中心的林逸和“千面人”蜂拥而来！
它们的形态比之前的守卫更加诡异、更加不可名状。有的如同流淌的阴影，所过之处连光线都被吞噬；有的如同增殖的病毒，不断分裂出更小的攻击单元；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规则乱码，其存在本身就在不断侵蚀周围稳定的空间结构。
数量……无穷无尽！
视野所及，每一个方向都被这些扭曲的数据怪物填满，它们层层叠叠，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便将两人彻底淹没、包围。退路？早已不存在。他们脚下立足的、唯一还算稳定的平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缩小，如同暴风雨中即将沉没的孤舟。
系统的警告信息如同垂死者的心电图，在界面边缘疯狂闪烁、乱码，最终彻底熄灭——连任务系统本身，似乎都被这爆发的“逻辑熵”所吞噬了。
绝境！
真正的、毫无花哨的、十死无生的绝境！
林逸的【先驱者】视野在这一刻被压缩到了极限，如同暴风眼中的灯塔，只能勉强照亮周身极小的一片区域。无数代表着致命威胁的红色信号如同癌细胞般疯狂增殖，几乎要将他的视觉界面完全覆盖。大脑因为处理过载的危机信息而传来阵阵刺痛。
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个脆弱的服务器碎片空间，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可能彻底崩溃，将他们这两段“异常”的数据流也一并吞噬、格式化！
“零”手中的武器徒劳地喷射着火舌，子弹击中那些数据怪物，效果微乎其微，如同用石子投向大海。常规的游戏手段，在这种规则层面的暴动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千面人”也动了。他放弃了针对“回响核心”的净化，双手再次在虚空中急速划动，一道道更为粗壮、更为凝练的数据锁链激射而出，如同守护领域的雷蛇，疯狂地抽打、撕裂着涌上来的怪物。每一次挥击，都能清空一小片区域，将数只怪物重新打回原始数据流。
但他的清理速度，远远跟不上怪物涌来的速度！而且，林逸敏锐地察觉到，“千面人”那原本稳定无比的数据流，此刻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和滞涩！仿佛同时处理如此海量的、规则混乱的攻击，也逼近了他能力的某种极限！
一只由纯粹“空间删除”属性构成的阴影怪物，突破了数据锁链的封锁，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零”的脚下。林逸甚至来不及做出闪避动作，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角色的下半身模型，开始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一点点变得透明、消失！
死亡，从未如此接近。
不是血量归零的黑白屏幕，而是……存在的彻底抹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千面人”猛地转头，看向林逸（的屏幕）。他那一直平静无波的虚拟形象上，似乎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决绝的情绪。
他没有说话，而是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动作。他放弃了对外围大部分怪物的防御，将几乎所有的数据锁链回收，凝聚在双手之间，形成一个极度压缩、散发着不稳定光芒的数据球体。同时，他抬起一只手，并非指向怪物，而是……指向了这片不断崩塌的空间本身！
他难道要……？！
林逸心中巨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千面人”不是要攻击怪物，他是要……强行撕裂这个即将崩溃的服务器碎片，制造一个通往未知区域的临时出口？！但这太疯狂了！在如此不稳定的空间结构下进行这种操作，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将一切都彻底湮灭！
这是赌博！用自身存在作为赌注的、最后的赌博！
数据球体被“千面人”狠狠按向了虚空！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
只有一片极致的、吞噬一切的……白。
以及，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扯出来的巨大牵引力！
绝境的降临，逼迫出了超越极限的选择。
生存还是毁灭，答案就在这片纯粹的白光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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