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3月29日，夜，山西太原行宫大殿
大殿里灯火通明，慈禧太后坐在御座上，裹着貂皮大氅，面色苍白。光绪皇帝坐在旁边，身子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下面站着从各处赶来的王公大臣，人人脸色凝重。
庆亲王奕匡站在最前面。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都说说吧，明天就是洋人给的最后期限了。”慈禧的声音干涩沙哑，透着深深的疲惫，“李鸿章在天JIN等信儿。这约，签，还是不签？”
端郡王载漪第一个跳了出来。他虽然被软禁，但这种关乎国运的会议还是被放了出来。他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老佛爷！不能签啊！一旦签了，我大清颜面扫地，列祖列宗泉下难安！赔款四亿五千万两——不，现在说是三亿两——可国库早空了，拿什么赔？拆大沽炮台，京畿门户大开！各国驻军，等于国中之国！这……这是亡国之约啊！”
他声泪俱下，几个老派王公也跟着跪下：“太后三思！皇上三思！”
但马上有人反对。军机大臣王文韶颤巍巍出列：“太后，王爷所言虽忠，然……然形势比人强。洋人兵舰堵着海口，大军占着京城，若不签……他们真敢西进。到时候太原不保，圣驾安危……”
他没说完，但意思谁都明白：不签，洋人就要打过来，太后和皇帝又要逃。
荣禄也硬着头皮开口：“老佛爷，如今直隶虽有抗洋义军，可黑风岭一战，他们伤了元气。指望他们……怕是靠不住了。”
这话刺痛了一些人。刚从西安赶来的陕甘总督魏光焘冷冷道：“荣中堂此言差矣。抗洋义军虽伤亡惨重，但歼敌二百余，其中多是洋人精锐中的精锐。若非有飞艇助战，胜负犹未可知。刚有消息听说义军正在重整旗鼓，联络各地豪杰，声势更胜从前。只要朝廷支持……”
“支持？”奕匡忍不住打断，“拿什么支持？国库能拨出一两银子吗？粮仓能调出一石米吗？咱们现在吃穿用度，还得靠各省协饷，可南方几个省……已经有拖延的迹象了。”
这话更残酷。自京城失陷、朝廷西逃，许多南方督抚已经对太原的政令阳奉阴违。两广、湖广、四川等地，钱粮都开始自留，美其名曰“防备洋人”，实则是观望局势。
大殿里又吵起来。主战派痛斥卖国，主和派哭诉无奈，中间派左右为难。光绪皇帝几次想开口，但看到慈禧铁青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突然，一个苍老但坚定的声音响起：“老臣有话说。”
众人看去，是刚被紧急召来的前军机大臣、大学士徐桐。这位八十多岁的老臣是朝中着名的守旧派，一向仇视洋人，但自京师陷落后一直抱病不出。
两个太监搀扶着，徐桐颤巍巍走到殿中，竟不跪，直接挺着腰杆：“太后，皇上。老臣今年八十有三，离死不远了。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这约，不能签。签了，大清就真的完了。”
“徐师傅……”慈禧开口想劝。
“太后听老臣说完！”徐桐罕见地打断，“赔款三亿两，分五十年还清，连本带息要七亿多两！大清一年岁入多少？八千万两！不吃不喝，十年也还不清！到时候只能加税，税加狠了，百姓活不下去，就要造反！此其一。”
他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拆炮台，驻洋兵，等于把京津拱手让人。今日他们驻兵保护使馆，明日就能驻兵‘保护’铁路，后日就能驻兵‘保护’矿山。今日割一块，明日割一块，不出十年，大清还剩什么？此其二。”
“其三——”徐桐声音陡然提高，“一旦签约，朝廷威信扫地！南方那些督抚，本就心怀异志，见朝廷如此软弱，还会听令吗？到时候东南互保变成东南自立，大清……就真亡了！”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奕匡忍不住反驳：“徐师傅，您说的都对。可不签，洋人打过来怎么办？圣驾安危怎么办？”
徐桐看着他，冷笑：“庆王爷，你以为签了就安全了？洋人狼子野心，今日要三亿，明日就要五亿。今日驻兵京津，明日就要驻兵长江。胃口是越喂越大的！至于圣驾安危……”
他转向慈禧，深深一躬：“太后，老臣斗胆。当年英法联军打进北京，咸丰爷北狩热河，可后来呢？洋人退了，大清还在。如今情形，未必比当年更坏。只要太后、皇上坐镇太原，号令天下勤王，联络各地义军，洋人那几万兵，能占多少地方？直隶占不完，山西占不完，陕甘更占不完！拖下去，拖到他们耗不起，到时候我们再谈，条件就好谈了。”
“可……可洋人说了，不签就支持南方督抚自治。”王文韶弱弱地说。
“让他们支持！”徐桐眼中闪着光，“南方督抚真要敢自立，就是乱臣贼子！到时候朝廷下诏讨逆，天下忠义之士必然响应！别忘了，曾文正公、左文襄公的旧部还在，湘军、淮军的血脉未绝！真要打，咱们怕过谁？”
这话点燃了一些人心中的火。几个武将出身的官员眼睛亮了。
慈禧太后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终于开口：“徐师傅，你的意思……是让哀家和皇帝在太原，跟洋人耗？”
“正是！”徐桐斩钉截铁，“耗！洋人劳师远征，日费千金。咱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咱们这边！直隶有抗洋义军，山东有义和团余部，山西有山河之险，陕甘有数十万兵马。耗上一年，看谁先撑不住！”
他顿了顿，声音放低：“况且……南边那个大夏国，会眼睁睁看着洋人吞了大清吗？”
最后这句话，让所有人一震。
是啊，大夏。那个在短短几十年里崛起，打败英国、俄国，把舰队开到泰晤士河口的华人帝国。他们和大清同文同种，虽然现在没公开表态，但谁都看得出，他们不希望洋人彻底控制中国。
如果大清真到了亡国边缘，大夏会出手吗？
没人知道答案。但这个问题，让天平开始倾斜。
慈禧闭上了眼睛。大殿里安静得能听到烛芯燃烧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等待太后的决定。
光绪皇帝突然站起来，声音虽然不大，但很清晰：“朕……朕觉得徐师傅说得对。这约，签了就是饮鸩止渴。不如……不如在太原坚持下去。洋人要打，咱们奉陪。天下之大，总会有忠臣义士。”
皇帝居然主战！这让许多人惊讶。
慈禧睁开眼，看着光绪，眼神复杂。良久，她缓缓起身。
“庆亲王。”
“臣在。”
“给李鸿章发电。”慈禧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告诉他，朝廷议决：不签。让他回太原。洋人若问，就说……大清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太后！”奕匡惊呼。
“去吧。”慈禧挥挥手，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告诉天下臣民，朝廷还没死。大清，还有骨头。”
天快亮了。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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