阗天城的天空，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连日来都笼罩在一片铅灰色的阴霾之下。往日里穿梭不息、各色流光划过的景象大为减少，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身着九国盟制式甲胄的巡逻修士，面色肃穆地掠过城墙与主要街道上空，森严的灵压如同实质的冰霜，让城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戒严令已下。
城门处的盘查严格了数倍不止，进出皆需验明正身，反复核对身份玉牌与灵力气息。坊市间流传的消息也越来越不容乐观，慕兰人的前哨营地似乎在不断逼近，小规模的摩擦与试探性攻击时有发生，城外偶尔传来的沉闷爆炸声与灵光闪烁，都在提醒着所有人，战争并非遥远的传闻，而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墨灵斋”的门板依旧每日取下，但营业时间已大大缩短。店内货架上，原本琳琅满目的玉瓶稀疏了不少，尤其是疗伤、回气类的丹药，几乎一上架就会被闻讯而来的修士抢购一空。
吴风送走一位用几乎高出平日三成价格买走最后两瓶“回元丹”的筑基中期修士，转身回到店内，对着柜台后正在核对账目的韩元昊低声道：“东家，市面上的‘青霖草’、‘血竭花’价格又翻了一番，而且有价无市。符箓材料，尤其是承载灵力效果好的兽皮和灵墨，也涨得厉害。照这个趋势，我们之前囤积的原料，最多只能支撑两个月的高强度炼制。”
韩元昊抬起头，如今他已完全适应用这个新的身份和形貌活动。棱角分明的脸庞在店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更显沉静，那双眸子深邃依旧，只是顾盼间少了些许过去的柔婉，多了几分属于男性的锐利与沉稳。他放下手中的玉简，指尖无意识地在刻有“墨灵斋”字样的柜台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从今日起，改良黄龙丹与合气丹，对外售价再提两成。”韩元昊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立个新规矩，凡持有九国盟征召令、或能证明近期参与过城防、巡逻任务的修士，购买疗伤、恢复类丹药，按原价七成供应，每人限购三瓶。符箓亦然。”
“乱世之中，灵石固然重要，但有些东西，比灵石更难得。”韩元昊目光扫过门外偶尔匆匆走过的、面带忧色的修士，“我们根基太浅，直接上阵厮杀非是良策。以此法，既能维持店铺运转，赚取必要的灵石，也能在低阶修士和九国盟中留下些许善缘。切记，执行时把握好分寸，莫要显得刻意，也绝不可透露我们库存虚实。”
“明白，东家思虑周全。”吴风点头，立刻转身去准备告示。他如今对这位形貌大变的“东家”已是心悦诚服，其手段与远见，远非寻常筑基修士可比。
后院，萧翠儿刚刚结束一轮周天运转。她睁开美眸，感受到体内又凝实了一分的灵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筑基初期巅峰的修为已然彻底稳固，甚至在那次韩元昊以五行合气丹辅助疏导后，那层中期瓶颈也似乎薄了不少。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上空那层淡银色的“小北斗星元阵”光幕，光幕之外，是阗天城压抑的天空。
战争的阴影，让她心头沉甸甸的。她不怕战斗，甚至渴望拥有更强的力量，但那种身不由己被卷入大势洪流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看到元昊师兄日益操劳，身形似乎都清减了几分。
想到韩元昊，萧翠儿脸颊微微泛红。自从他彻底蜕变为男儿身，并坦然告知自己新名“韩元昊”后，她初始的确有些无所适从，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信任与依赖从未改变。反而在目睹了他承受身体剧变、依旧冷静筹划前路的坚韧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在心间，愈发明晰。
夜幕降临，阗天城并未因黑暗而沉寂，反而更多了几分肃杀。城墙方向传来的阵法嗡鸣声比白日更清晰，巡逻修士的遁光如同流星，不时划破夜空。
韩元昊处理完店务，回到自己静室。他没有立刻打坐，而是站在窗边，望着被阵法光晕染成淡银色的庭院。伪龙之气带来的身体变化已基本稳定，此刻他身姿挺拔，肩宽腰窄，完全是一副青年男子的体态，唯有眉眼间偶尔闪过的沉静，还隐约能找到一丝过去韩小丫的影子。
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熟悉的淡淡馨香传来。
“师兄，还在为资源的事烦心？”萧翠儿的声音轻柔，带着关切。她端着一杯温热的宁神茶走近，很自然地放在他手边的窗台上。
韩元昊转过身，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相触，萧翠儿微微一顿，却没有缩回手。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他能看到她清澈眸子里映照着自己的身影，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担忧。
“资源只是其一。”韩元昊抿了一口微烫的灵茶，一股温和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稍稍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慕兰人来势汹汹，阗天城能否守住，能守多久，皆是未知。我们这点实力，在此等大势面前，不过螳臂当车。”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萧翠儿却听出了其中深藏的凝重。她向前一步，与韩元昊并肩而立，一同望向窗外那被阵法扭曲的夜空。
“我知道。”萧翠儿轻声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坚定，“但我不怕。只要有师兄在，去哪里，做什么，翠儿都跟着。”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韩元昊线条硬朗的侧脸：“这乱世，能得遇师兄，是翠儿之幸。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翠儿……愿与师兄同行，生死不计。”
这不是她第一次表露心迹，但在此刻这风雨欲来的压抑夜晚，话语中的决绝与真挚，格外撼动人心。
韩元昊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他并非铁石心肠，萧翠儿数年如一日的陪伴、信任与如今毫不保留的心意，他如何能无动于衷？只是前世今生的经历，让他习惯了将一切情绪深藏，习惯了以理智权衡利弊。但这方修仙世界，残酷更甚他前世所处的环境，能有如此一人，不计较他身份来历，甚至不介意他身体异变，始终如一地站在他身边……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侧过头，迎上萧翠儿那双在暗夜中亮得惊人的眸子。他伸出手，不是像以往那样拍拍她的肩，而是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指尖。
“乱世飘萍，能得翠儿倾心，亦是我韩元昊之幸。”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与郑重，“我无法许诺你太平盛世，亦不知明日是生是死。唯能承诺，只要我一息尚存，必护你周全，不离不弃。”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海誓山盟，但这平实的话语，却如同最沉重的诺言，敲在萧翠儿的心上。她眼圈微微一红，反手紧紧握住韩元昊的手，用力点头，唇角扬起，绽开一个带着泪光的灿烂笑容：“嗯！”
两人就这样静静站在窗边，手牵着手，望着窗外危机四伏却又因彼此存在而显得不那么冰冷的夜。无声的誓言，在紧握的指尖与交汇的目光中流转，将两颗在乱世中相互依靠的心，紧紧联结。
与此同时，阗天城高耸的城墙之上，气氛却是另一番景象。
陈巧天身着九国盟临时配发的制式轻甲，站立在垛口之后。他面色肃然，周身隐隐有纯白温润的气息流转，正是《浩然正气诀》修炼出的浩然气。虽然他只是筑基初期，但这股纯正浩大的气息，在这充满肃杀与隐约煞气的城墙上，如同黑夜中的明灯，格外引人注目。
不远处，几名身着慕兰服饰、脸上涂着诡异油彩的法士，正借助一种漂浮的图腾柱，念动晦涩咒言。道道暗红色的火蛇凭空生成，扭曲着扑向城墙光幕，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引得阵法光幕一阵涟漪。
“哼，魑魅魍魉，也敢放肆！”
陈巧天冷哼一声，踏步上前，双手掐诀。他胸口处那点纯白光华骤然亮起，张口一吐，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刚正的浩然气如同潮汐般涌出，并非直接攻击那些火蛇，而是扫过那几名慕兰法士所在的区域。
“呃啊！”
那几名法士如遭重击，施展的法术骤然一滞，召唤出的火蛇仿佛失去了支撑，变得明灭不定。他们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仿佛神魂被投入了炽热的熔炉，周身缭绕的那种灼热蛮荒的灵力气息，在浩然气的冲刷下，竟如同冰雪消融般减弱了几分！
“好！陈道友这手浩然正气，果然是我魔道……不，是这些慕兰邪法的克星！”旁边一名筑基中期的九国盟小队长见状，大声赞道，同时挥手打出一道金光，将那些残存的火蛇彻底击溃。
其他守城修士也纷纷投来惊异与敬佩的目光。这几日，陈巧天凭借这手独特的功法，已在数次小规模交锋中屡建奇功。他的浩然气似乎对慕兰法士那种迥异于天南五行体系的咒术力量，有着先天性的压制与干扰效果，往往能打乱对方的施法节奏，为同伴创造战机。
“陈道友修为精湛，心性纯正，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只见一名身着银色铠甲、气息赫然达到假丹境界的中年修士走了过来，正是负责这段城墙防务的巡防使赵千钧。
陈巧天连忙躬身行礼：“赵前辈过奖，晚辈只是尽绵薄之力。”
赵千钧目光赞赏地打量着陈巧天，点了点头：“值此危难之际，正需陈道友这般身负奇能、又心怀正气的修士。从明日起，你调入本使直属的‘锐金’巡逻队，负责西城墙三段区域的夜间巡防与应急支援，可有问题？”
“锐金”巡逻队，是城防司精锐之一，成员皆是筑基中后期的好手，负责的区域也是压力较大的地段。此等提拔，既是赏识，也是重任。
陈巧天心中一震，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也是巨大的挑战。他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晚辈领命！必不负前辈所托！”
“很好。”赵千钧拍了拍他的肩膀，“所需补给和贡献点数，会有人与你对接。好好干，九国盟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士。”
而在墨灵斋的后院，韩元昊与萧翠儿已各自回房修炼。静室之内，韩元昊盘膝而坐，身前悬浮着那面升级后的“周天灵隐鉴”。镜面上光影变幻，清晰地显示着墨灵斋周边三十里范围内的动静，尤其是城墙方向的灵力波动，更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他看到代表陈巧天的那个带着纯白微光的光点，在城墙上移动，与几个代表慕兰法士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光点短暂接触后，那些灼热光点便迅速黯淡、退去。也看到了陈巧天与那假丹修士交谈，随后光点被标注上了代表“锐金巡逻队”的特殊印记。
“陈巧天算是初步站稳脚跟了。”韩元昊心中暗道。这对墨灵斋而言，算是一个不错的消息，至少能在城防司内部多一个可靠的信息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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