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殿深处，一间被临时充作会议室的偏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殿外阴沉的天空。
苏俊朗、李秀宁，以及寥寥数名最早跟随他、勉强能理解部分技术核心的工匠头目围坐在一张拼凑起来的木桌旁。
桌面上，摊开着几卷写满数据、画满草图、甚至沾着油污和药渍的绢帛，无声地诉说着近期天工院所有疯狂与挣扎的轨迹。
这是一次关乎生死存亡的内部总结会议。
窗外，隐约传来宫中巡逻队单调的脚步声和远处市井模糊的哀嚎，更衬得殿内寂静压抑。
苏俊朗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他逐一回顾着各个项目的进展：
“‘戊寅镇静合剂’…效果初步确认，能将基因战士的狂暴阈值平均提高约三成，狂暴持续时间缩短四成。
但个体差异极大，且无法根治，长期服用是否会产生抗药性或未知副作用，尚未可知。
最关键的是，其主要成分‘青冥苔’和‘静心玉粉’极其稀缺，难以大规模制备。”
他顿了顿，指向另一份草图，上面画着那个笨重丑陋的“铁棺材”：
“单兵护盾原型机…理论验证勉强通过，但一次启动需蓄能两个时辰，仅能维持最低功率护盾一点五秒，防御强度仅能偏转低阶飞剑的直刺，且系统极不稳定，有过热爆炸风险。
能源和材料瓶颈，短期内看不到突破可能。”
他的手指移到第三份报告，那上面是各种声波频率数据和矿物反应记录：
“至于‘科学修真’基础研究…观测到特定高频声波（785赫兹左右）对低阶修士的微薄‘内息’有可重复的扰动效应。
某种青玉石对环境中游离的‘灵气’有微弱吸附性。
仅此而已。
距离量化分析、乃至干预利用，渺茫得如同仰望星辰。”
每一项所谓的“突破”，都如同在无边黑暗中擦亮的一根火柴，光芒微弱，转瞬即逝，根本无法照亮前路，更别提驱散严寒。
每攀爬一寸科技树，都面临着一堵堵名为“材料”、“能源”、“理论”的绝壁，令人绝望。
负责物资管理的工匠头目老周，一位原明朝兵仗局的老匠人，颤巍巍地拿出一份清单，面色愁苦：
“大人，库房…快空了。
为了这些实验，咱们耗尽了宫内库藏的白铜八百斤、精铁两千斤、紫铜一千五百斤…各类玉石、水晶、琉璃器皿，更是损耗无算。
还有那些珍稀药材，特别是您要的百年以上的老参、灵芝、还有那几乎绝迹的‘青冥苔’…太医院的老底都快被咱们掏空了。
牛丞相那边派来‘清点’的人，脸色是一次比一次难看…”
众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他们深知，这些数字背后，是足以武装数万大军的资源，是被他们近乎挥霍般地投入到了一个个成功渺茫的无底洞中。
在如今这座物资奇缺、百业凋敝的北京城，这种消耗速度，足以引发任何当权者的震怒。
仿佛是为了印证老周的担忧，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负责对外联络的年轻学徒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带着惊惶：
“先生！
刘宗敏将军又派人来催了！
语气极其不善，说闯王…陛下那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山海关军情紧急，问咱们那‘能对付剑仙的新式火铳’和‘刀枪不入的宝甲’到底什么时候能交付？
还说…还说若是再拿不出实在东西，就要奏请陛下，停了咱们的供给，让咱们的人都上前线去扛包填壕！”
压力如山般压来。
李自成和他的武将集团，需要的是立竿见影、能立刻投入战场决定胜负的神兵利器，而不是这些停留在纸面上、耗资巨大却看不到实效的“奇思妙想”。
几乎同时，另一名心腹匆匆入内，压低声音道：
“大人，我们安排在丞相府外的眼线回报，牛金星今日午后又秘密召见了几个御史和户部官员，似乎在商议联名上奏，参劾您…‘靡费国帑，行事诡异，于军国大事无益，反生祸端’。”
内有权臣攻讦，外有帝王催逼。
天工院这座看似独立的堡垒，实则已风雨飘摇。
会议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众人默默退去，各自面对无尽的难题。
苏俊朗独自一人留在殿内，缓步走到窗前。
窗外，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这座辉煌而痛苦的皇城。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刚刚送达的、来自山海关方向的紧急军报抄件。
上面的字句触目惊心：清军主力旌旗已清晰可见，频繁调动，小规模冲突不断，吴三桂部态度暧昧不明，大战一触即发。
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立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苏俊朗。
系统沉睡，让他失去了最直接的指引和底牌。
李自成的信任，在牛金星的谗言和迟迟无法兑现的“神器”面前，正在迅速消耗殆尽。
牛金星一党视他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外有清军和吴三桂的致命威胁，步步紧逼。
而他手中，所谓的科技利剑，却仍是一把布满缺口、尚未完全铸成的钝铁。
零星的技术火花，根本无法形成燎原之势，更无法应对这即将到来的、席卷一切的狂风暴雨。
他意识到，自己和自己所创造的这一切——天工院、基因战士、还有那些半成品的技术——都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
再拿不出一样真正能震慑李自成、能短暂扭转战局、能体现巨大价值的“成果”，那么，不仅天工院会被当作无用之物彻底抛弃，他苏俊朗本人，也很可能被当作“妖言惑众、浪费资源”的罪人，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
科学的探索需要时间、需要积累，但乱世的刀锋，却从不给人喘息之机。
脚步声轻轻响起，李秀宁去而复返，端着一碗安神的药茶，脸上写满了担忧。
她看着苏俊朗紧绷的侧脸和深锁的眉头，柔声道：
“苏先生，喝点东西吧，你已几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苏俊朗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窗外阴霾的天空，仿佛要穿透云层，看清那正在山海关外集结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铁骑洪流。
他接过药碗，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中，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良久，他用一种低沉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疲惫与紧迫感的声音，对李秀宁，也仿佛对自己说道：
“秀宁，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最终的危机，已不再是远方的闷雷，而是清晰可闻的、逼近门前的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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