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的夜,是一种吞没一切的、绝对的黑暗。没有星光,没有月光,只有刺骨的寒风在嶙峋的山岩间呼啸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温度早已跌破零下三十度,裸露的皮肤片刻就会失去知觉。
陈剑飞和他的“秃鹫”特遣队,像一群真正的幽灵,在这片黑暗与严寒的地狱中,已经潜行了超过二十个小时。没有热食,只有冻成冰坨的能量棒;不敢生火,连搓手取暖都只能将手插在腋下短暂进行。每个人的睫毛和眉毛上都结满了白霜,呼出的热气瞬间凝成冰晶。
他们穿越了地图上标记为“不可通行”的冰瀑区,用绳索和冰镐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攀爬;他们绕过了两个可能有苏军前沿哨所的山口,在齐腰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要耗尽体力。无线电静默,意味着他们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如同被抛入黑暗深渊的利刃,能否刺中目标,全凭出发前制定的路线、手中的指北针、以及渗透在每个人骨血里的坚韧。
“营长,前面……应该就是‘鹰喙崖’了。”担任尖兵的侦察兵缩回来,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指着前方一片更加深沉、如同巨兽下颌般突出的山体阴影。
陈剑飞趴在一块岩石后,举起微光夜视仪。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绿色轮廓,但悬崖下方,隐约可见几点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热辐射融为一体的光斑——那是人工热源,很可能是敌人的隐蔽哨所或补给点。
“核对坐标。”陈剑飞低声道。
旁边的测绘员立刻摊开防水地图和指北针,用手电筒蒙着红布,进行最后一次定位。“确认,鹰喙崖。距离预定第一目标‘渡口后勤中转站’直线距离……八公里,但中间要穿过这片开阔的冰碛谷地,极易暴露。”
八公里。在平时越野训练中不算什么,但在这里,在敌人眼皮底下,这八公里无异于鬼门关前的奈何桥。
“原地隐蔽,休整半小时。检查装备,特别是炸药和火箭筒。”陈剑飞下令。他们携带了超额的爆破器材和两具宝贵的69式火箭筒,这是他们撼动敌人重兵把守的后勤节点的唯一希望。
战士们无声地散开,蜷缩在岩石背风的凹陷处,像冬眠的动物般尽可能保存体温和体力。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和牙齿无法抑制的轻微磕碰声。陈剑飞将最后一点带着冰渣的饮用水灌进喉咙,冰冷的感觉从食管一直蔓延到胃部,带来一阵抽搐。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反复推演着接下来的行动路线、可能遭遇的敌人、以及爆破目标的优先级。
他们不是来占领,不是来歼灭有生力量,他们是来制造混乱,来“扳道”,用最暴烈的方式,将北极熊精心策划的进攻列车,狠狠地撬出轨!
半小时后,队伍再次无声地集结。陈剑飞打出一连串简洁的手语:尖兵前出,狙击组占领侧翼高点,爆破组紧随其后,其余人梯次掩护。
他们如同融化的雪水,悄无声息地滑下“鹰喙崖”侧的陡坡,进入那片开阔的、布满了巨大冰川漂砾的冰碛谷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浮冰和松动的石块。夜视仪中,远处苏军可能的巡逻路线上,一片死寂。
然而,就在队伍通过谷地中央时,异变陡生!
“咻——!”
一枚照明弹毫无征兆地划破黑暗,在低空骤然炸亮!刺眼的白光将整片谷地照得如同白昼!
“卧倒!”陈剑飞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嘶吼的同时已经扑向最近的一块巨石。
“哒哒哒哒——!”
几乎在照明弹亮起的瞬间,至少三个方向的机枪火力同时咆哮起来,灼热的弹道在冰冷的空气中清晰可见,打得他们周围的冰屑和石粉四溅!
中伏了!
“狙击组!干掉照明弹和机枪手!”陈剑飞蜷缩在石头后,子弹砰砰地打在石头上,震耳欲聋。
“砰!砰!”高处的狙击步枪响了,一盏可能是用绳索吊起的探照灯应声而灭,一挺机枪也哑火了片刻。
但敌人显然早有准备,火力点不止这些。更多的子弹泼洒过来,封锁了他们的退路和前进方向。几个动作稍慢的战士被击中,闷哼着倒下,鲜血在雪地上迅速洇开。
“营长!我们被包围了!四面八方都是!”副队长的声音在枪声中传来,带着绝望。
陈剑飞脑子飞速转动。敌人怎么会知道他们的精确路线?是偶然的巡逻队?不,这火力配置和反应速度,分明是预设的埋伏!有人泄露了行动计划?还是他们的渗透路线早被对方侦知?
没有时间细想了!
“不能停在这里!全体注意!向预定目标方向,强行突击!”陈剑飞吼道,这个时候,犹豫就是全军覆没,“火箭筒!给我敲掉正前方那个重机枪巢!”
“明白!”一名扛着火箭筒的战士在战友火力掩护下,猛地探身,瞄准,扣动扳机!
“咻——轰!”
火箭弹拖着尾焰飞出,准确命中百米外一个依托岩石构筑的火力点,爆炸的火光瞬间吞噬了那挺重机枪。
“冲!”陈剑飞一跃而起,手中的56式冲锋枪喷出火舌,一边扫射一边向前猛冲。剩余的战士紧跟其后,爆破手死死护住怀里的炸药。
子弹在耳边呼啸,不断有人中弹倒地。冰碛谷地此刻变成了死亡走廊。但“秃鹫”队员们没有人退缩,他们像一群受伤但更加疯狂的猛兽,迎着弹雨,向着八公里外的目标,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每前进一米,都有人倒下。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雪地,在照明弹和枪口焰的映照下,触目惊心。但队伍的速度,竟然在绝境中,被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驱动着,没有减缓!
因为他们知道,停下就是死,后退也无路。唯一的生路,就是冲过去,完成任务!
陈剑飞的脸颊被跳弹划开一道口子,温热的血流下来,瞬间冻结。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有眼前的路,和心中那个越来越清晰的爆破点。他已经能看到,远处山谷豁口后,隐隐约约的、大片帐篷和车辆的轮廓,还有闪烁的灯光——那里,就是苏军的渡口后勤中转站!
“看到目标了!爆破组!跟我上!”他嘶哑地吼着,带着最后七八个还能行动的队员,扑向那片灯光。
最后的几百米,完全是用人命趟出来的。拦截的火力更加密集,炮弹也开始落下。又有两名战士被爆炸的气浪掀飞。
终于,他们冲到了中转站外围的铁丝网前。陈剑飞用钳子剪开铁丝网,率先钻了进去。里面一片混乱,显然没料到会有一支中国军队从天而降般杀到眼前。不少苏军士兵刚从帐篷里跑出来,睡眼惺忪。
“炸!能炸的都给我炸了!”陈剑飞红着眼睛,将身上最后两捆炸药塞进一辆满载炮弹的卡车车底,拉燃引信。
其他爆破手也冲向油罐、弹药堆、通讯帐篷……
“轰!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瞬间将整个中转站变成了喷发的火山口!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爆炸的气浪将陈剑飞等人狠狠掀翻在地。灼热的气流夹杂着钢铁碎片和人的残肢,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
成功了……至少部分成功了。
陈剑飞挣扎着爬起来,耳朵里嗡嗡作响,视线模糊。他看到火光中,幸存的“秃鹫”队员正在和反应过来的苏军士兵进行着最后的、残酷的近距离搏杀。枪声、刺刀碰撞声、怒吼和惨叫混杂在一起。
他捡起地上的一支波波沙冲锋枪,打光了最后一个弹鼓,撂倒了两个冲过来的敌人。然后,他抽出匕首,扑向了下一个……
意识渐渐模糊。他好像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熟悉的炮声——那是正面我军开始反击的炮火吗?还是幻觉?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燃烧的卡车、飞舞的雪花、以及一张狰狞的、戴着苏式冬帽的脸。他用尽最后力气,将匕首送进了对方的胸膛,然后,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他。
冰碛谷地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停止。只有后勤中转站还在熊熊燃烧,像一颗巨大的火炬,在帕米尔高原的寒夜里,凄厉地宣告着一场惨烈突击的终结,也预示着另一场风暴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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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什,地下指挥中心。
当“秃鹫”行动预设的、代表“任务完成\/遭遇重大挫折”的紧急无线电信号(只是一串短暂的、无规律的干扰波)被通讯部门捕捉并确认时,指挥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奎站在电台前,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没有详细的战报,没有人员清单,只有一个冰冷的信号。这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清楚。
“总指挥……”贺云山的声音干涩。
王奎猛地转身,眼中的悲痛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加炽烈的、近乎狂暴的决绝所取代。“命令!”他的声音嘶哑,却如同钢铁摩擦,“正面所有部队,炮兵、步兵、装甲兵,按照‘秃鹫’行动成功触发之预案,全线反击!目标,野马滩南岸所有敌军!把他们,给我赶下河去!”
“是!”
压抑已久的怒火和悲愤,随着王奎的命令,化作共和国西线将士山呼海啸般的反击炮火和冲锋呐喊!无数蛰伏的炮兵阵地同时开火,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苏军渡口和已占领的阵地;蓄势已久的装甲分队和步兵,跃出掩体,向着敌人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几乎在同一时间,南京,高岩的案头,也收到了关于西域“秃鹫”行动信号及前线大规模反击开始的绝密简报,以及一份来自外交部的紧急呈报:苏联驻华代办请求进行“非正式、紧急磋商”。
高岩放下简报,走到世界地图前,目光在西域、莫斯科、华盛顿之间缓缓移动。寒锋已饮血,轨道已震动。接下来,该是真正的弈者,落子的时候了。
帕米尔的火,终于烧到了谈判桌的边缘。而共和国这架刚刚扳正了轨道的战车,正发出沉闷而坚定的轰鸣,准备迎接下一段更加未知、也可能更加激烈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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