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朱允熥起身准备返回东宫。
朱高炽赶忙递上两封信:“这是父王写给皇祖和大伯的信,请你代为转呈。”
朱允熥接过,揣入怀中,抬脚登上马车,转头向马和招了招手:“你也上来。”
马和连忙躬身:“殿下,奴婢跟着车走便是,岂敢与您同乘?”
“让你上来就上来。”朱允熥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味道。
马和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朱高炽,似乎是在求助。
朱高炽尚未开口,朱允熥已撩开车帘:“你看他作甚?从今往后,你不是燕王府的人了,是东宫的人。赶紧上来。”
马和心中一紧,脚下仍踌躇不敢前,忍不住又望了朱高炽一眼。
朱高炽见状,只得摆手道:“皇太孙让你坐,你便坐吧,不必拘礼。”
马和再也没了推辞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登上马车,拣了离朱允熥最远的角落坐下,腰背挺得笔直,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朱允熥放下帘子,吩咐道:“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诸王望着渐远的车影,不由得议论起来。
朱橞先开口道:“高炽,允熥今日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个小太监,又是亲自布菜,又是许他同乘,未免太过破格。”
朱权也点头称是:“这马和看着也只是个寻常内侍,难道真有过人之处?”
朱高炽摸了摸后脑,同样不解:
“允熥先前特意嘱咐我向父王讨要此人,只说有用处。至于为何待他如此不同,我也琢磨不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觉得此事太蹊跷,却无人能猜透其中缘由。
马车内,马和如坐针毡,只觉眼前一切恍若梦境。
从北平至南京,见识了京师繁华、龙江巨舰,如今竟得皇太孙这般破格相待。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微末内侍,何德何能受此礼遇。
正心神纷乱间,朱允熥的声音忽然响起:“识字么?”
马和赶紧低声答道:“回殿下,奴婢自幼飘零,只勉强认得几个字。”
朱允熥看出他的局促,便不再多言,心中却暗自叹息。
他清楚记得,这沉默谦卑的少年,在另一个时空里曾怎样蹈海擎天,威震重洋。可此刻的马和,不过是个身世如飘萍的可怜人。
如果不是洪武十四年那场平定云南的烽火,他本该在滇南的青山绿水间安稳长大。
可战乱如飓风席卷边陲,家园破碎,亲人离散,年仅七岁的他在乱军中被俘,从此命运急转直下。
从云南到北平,三千里路,他像货物一样被押解北上,见过太多生死,挨过无尽饥寒。
辗转送到燕王府后,因相貌周正,性情沉静,被选中净身入侍。
那一刀,切断的不仅是身为男子的根本,更是他与过往一切的牵连。
从此,他成了王府里一道安静的影子,洒扫应对,谨小慎微,在朱门深院中活得如同无声的尘埃。
命运之笔如此残酷,谁能料到,这样一颗被践踏进泥土的种子,将来竟会生出参天的枝干,撑起一个时代的海天宏图?
不多时,马车驶入宫城,缓缓停在了东宫端本门外。
马和先一步下车,抬头望去,心头陡然一凛。
只见殿宇巍峨,碧瓦映日,规制气象远非王府可比。他从前只觉燕王府已是极尽庄严,如今方知天外有天。
殿内,太子朱标见朱允熥进来,身后跟着个面生内侍,便问:“这是何人?”
朱允熥将朱棣两封信呈上,说道:“回父王,是四叔府里的马和,儿子特意要来的。”
朱标不再多问,仍低头处置公文。
朱允熥引马和退出殿外,召来一位身着青衫的东宫讲官,吩咐道:
“周先生,自今日起,你教他读书识字,兼习算术,务必要用心。”
周讲官闻言,脸上掠过一丝疑云。
陛下早有明令,内侍不得读书识字。
太孙这般安排,不从是违令,从了又着实不妥。
他心中忐忑难安,却又不敢违拗,只得躬身:“臣遵命。”
马和听得真切,胸中浪涛翻涌。
皇太孙不仅将他留在南京,带入东宫,竟还要东宫讲官亲自授业。
这事儿实在太过不可思议,惊喜、惶恐、茫然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不知所措。
朱允熥又召来东宫首领太监夏富贵,吩咐道:
“给他安排一间干净宽敞的屋子。他从北边来,怕不习惯南方的湿冷,多备一个火炉,被褥也要厚实些。”
夏富贵眼中闪过诧异,一个刚从燕王府来的小太监,竟得太孙这般细致关照,实在罕见。
但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奴才遵命。”
随后,夏富贵领马和往偏院走去,推开一间屋门:“往后你就住这儿。缺什么,随时跟我讲。”
马和抬眼望去,屋内窗明几净,陈设简洁,角落火炉已生起,暖意融融。
不多时,几名内侍便搬来崭新被褥、洗漱用具,一一摆放整齐。
马和连忙向夏富贵躬身行礼:“多谢夏公公关照,小的在燕王府就久仰公公大名,今日得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夏福贵打量他一番,笑问:“你存燕王府里担什么差事,是什么品级?”
马和如实答道:“回夏公公,小的在王府只是寻常杂役,无品无级。平日不过是传递消息、打理杂务,并无要紧差事。”
夏福贵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腹狐疑走了。
这一夜,马和躺在陌生却温暖的床铺上,思绪纷乱间,他渐渐沉入梦乡
梦中尽是光怪陆离的景象:
南京街市上涌动的人潮,龙江厂里那高耸入云的龙骨,匠人们喊着号子。
忽然间,那些未完工的巨舰竟动了起来,劈开滔天巨浪,驶向一片他从未见过的、无边无际的深蓝……
他一夜辗转,时梦时醒。
黎明时刻,马和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有了响动。
他立即坐起身,穿上昨日那身衣裳,将床铺整理整齐,又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用昨夜备好的清水擦了把脸。
不过半刻钟光景,门外便响起夏富贵的嗓音:“马和,起身了不曾?收拾一下,随皇太孙往龙江厂去。”
“起了起了,劳公公稍候。”马和连忙应声,最后整了整衣襟,拉开门。
夏福贵站在门外,“你动作倒快。走吧,殿下已在端本门外等着了。”
马和跟着夏福贵穿过几重院落,一路遇见不少早起的宫人内侍。
端本门外,朱允熥正立在车旁,与一名侍卫低声交代着什么。
见马和过来,朱允熥朝他点了点头,便转身上了马车。
马和这回没再迟疑,向着夏福贵微一躬身,便跟着登车,依旧拣了靠边的位置端正坐下。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在龙江造船厂外停下。
朱允熥率先下车,马和紧随其后,晨光中的船厂更显宏大。
朱高炽已得了消息,从工棚区快步迎了出来,笑道:
“允熥,你今日来得真早。"
朱允熥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马和:
“从今日起,你白日便在这里当差,跟着高炽,用心学习造船。
看匠人如何选料、如何下料、如何拼接龙骨、如何计算载重与稳性。多听,多看,多问。
晚间与高炽一同回宫,在东宫读书识字。造船是实务,读书是根基,两者皆不可废。”
马和深深躬身:“奴婢谨记殿下教诲,定当竭尽所能。”
朱允熥突然说道:“记住,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了,等学会了造船,学会了航海,你就是顶天立地一条汉子!”
马和一愣,随即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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