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云闻言失笑,将一盏新沏的热茶轻轻推到朱棣手边。
“王爷,您这想的也忒多了。允熥那孩子,哪里会知道咱们府里一个小内侍的名姓?肯定是高炽提起过。”
朱棣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
“是了,倒是本王想岔了。一个内侍而已,他要,给他便是。我何时说不给了?”
说罢,铺开信笺,笔走龙蛇,不多时便写了三封信,用了不同的信封装好,钤上不同的私印。
处理完信件,他才想起传唤马和。
等到马和垂手恭立时,朱棣才算是第一次正眼打量。
只见这个小内侍长得高大挺拔,面容白皙,轮廓分明,眉宇间透着沉稳,并无半分内侍常见的谄媚或阴柔之气,安静地站在那里,姿态恭谨自然,眼神清明。
朱棣心中微微一动,隐约觉得此子气度,确与寻常阉宦不同。
他问道:“你便是马和?”
“回王爷,是奴婢。”马和躬身答道
朱棣将三封信推至案前:“你到南京后,先去龙江造船厂寻世子。这两封信,由世子面呈陛下与太子。这一封,你需前往报恩寺,面交道衍大师。”
“奴婢明白。”马和双手接过信件,小心收好。
朱棣对身旁侍立的亲信护卫吩咐:“挑三四个最稳妥的,护送他南下。”
马和叩首领命,退了出去。
他并不知道,自己早已被某个高居九重宫禁的少年,悄然记在了心里。
在四名护卫的陪同下,马和离了北平。
出城时,天空正飘着雪,北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道旁的树木光秃秃的,天地间一片灰白。
车马行了十来日,越往南,风便越软,天色也越亮。
待到过了长江,更是另一番天地。
那日清晨,马车终于驶入南京外郭,马和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顿时怔住了。
而眼前这京师的冬天,竟是这般…喧腾。
街道两旁店铺鳞次栉比,幌子招摇,卖绸缎的、卖南货的、卖热汤食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混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行人摩肩接踵,衣饰色彩鲜活,书生纶巾,商贾锦袍,妇人裙钗,令人眼花缭乱。远处秦淮河上画舫如织,丝竹笑语隐约可闻。
马和紧了紧臃肿的北地棉袍,忽然觉得自己与这周遭格格不入。
他未敢在城中逗留,径直往城西北的龙江关而去。
待看到龙江造船厂的景象时,马和被彻底震撼住了。
一眼望不到边的工场,紧贴着浩瀚长江。
目光所及,排列着数十个巨大的船坞,如同巨兽张口,吞饮着江水。
坞中那些正在建造的船舶骨架,简直是浮在水上的山峦。
最高大的几艘,仅那裸露的龙骨,便如巨鲸的脊骨,高耸如楼。
无数匠人如同蚂蚁,攀附在龙骨与层层脚手架之间。
工匠们喊着号子,用绳索和绞盘,将一块块大得超乎想象的板材吊起,安装到龙骨上。
那板材,怕是要数十人方能合抱。
远处,新船正在试帆,数面巨帆被江风鼓荡,猎猎作响。
马和呆呆地立在那里,仰着头,忘记了前行。
他生在云南,长在北平,见过群山,见过草原,见过巍峨的宫殿,却从未想象过,人力可以拼接出如此巨大的船。
这船要多少人才能驾驭?又能装下多少兵甲粮秣?它最终要驶向何方?
这些问题在他脑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只留下敬畏的悸动。
他在震天的喧嚣中问了许久,才在一片工棚区找到了朱高炽。
这位燕王世子,此刻完全看不出天潢贵胄的模样,正拿着一卷图样,与身旁同样穿着工匠短打的少年,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马和赶紧小跑着过去,在朱高炽面前深深弯下腰:“世子爷,几年不见,您一向可好?”
朱高炽量了他一眼:“你是马和?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马和恭敬答道:“奴婢奉王爷之命前来送信。这两封信由世子爷转呈,还有一封由奴婢交给道衍大师。"
朱高炽接过那两封信,看了一眼:“你不必去寻道衍了,那封信我派人送过去。”
马和犹豫了一下,说道:“世子爷,信既已送到,奴婢是否该返回北平了?您可有书信或口信要奴婢带给王爷和王妃?”
朱高炽略显诧异:“父王没跟你说吗?你不用回北平了。”
马和一愣:“奴婢…不用回北平了?那奴婢…”
“你今后就长留南京。”朱高炽随即转向身旁少年:“济熺,你去后头,寻允熥过来。”
马和心头莫名一跳,只觉得这两个名字都异常耳熟,仿佛在哪儿听过,可仓促间,偏又想不起丝毫头绪。
朱济熺应声跑开。
就在这片刻等待中,马和心中猛地一动。
济熺?这不是王爷和王妃时常提起的,晋王府那位世子爷的名讳么?怎么也和我们家这位爷一样,穿着工匠短打在这里?
那允熥是谁?
哎呀我的天老爷!“允”字辈,不就东宫太子一脉的班辈吗?
一个清晰无比的身份呼之欲出——皇太孙,朱允熥!
如同冷水浇头,马和瞬间从惊愕中清醒。
世子爷说他不用回北平了,要留在南京,难道全是这位皇太孙殿下的意思?
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马和背脊下意识地挺得更直。
这时,一位身着靛蓝长袍的少年已走到近前,眉眼含笑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马和再不犹豫,撩起衣袍,以最恭谨的姿态,深深拜伏下去。
“奴婢马和,叩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伸出手,稳稳托住了马和的手臂,“不必多礼。”
马和浑身一僵,下意识往朱高炽身后躲。
朱允熥似乎完全没觉察到他的窘迫,笑眯眯问:“马和,你一路车马劳顿,吃饭了没有?”
“回…回殿下,奴婢……”马和一时语塞。
“看样子是没顾上。”朱允熥抬眼看了看天色,“正好也到饭点了,走吧,一块去吃饭。”
饭厅陈设简单却洁净,马和垂手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他耳尖紧绷,听着朱高炽起身布菜时一声声招呼,心里飞快对号。
世子喊十七叔的是宁王朱权,喊十八叔是岷王朱楩,喊十九叔便是谷王朱橞,满屋子皆是金枝玉叶。
朱允熥瞥了眼角落的马和,对侍从道:“给马和在边上单独摆一桌。”
侍从立刻搬来小桌,摆上碗筷饭菜。
马和连忙躬身谢恩,却仍不敢落座,直到朱高炽递了个眼色,才战战兢兢坐下。
他只敢小口扒拉米饭,连菜都不敢多夹。
吃到中途,朱允熥忽然端着一盘醉虾起身,径直走到他的小桌前,笑着放下:“马和,你也尝尝,北平那边该吃不到这鲜味儿。”
马和吓得连忙搁下筷子,起身躬身:“谢太孙殿下恩典!奴婢不敢当!”
朱允熥竟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很亲切地说道:“坐下坐下,好好吃饭。”
马和只觉得浑身一麻,四肢百骸都透着战栗,连呼吸都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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