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朱权、朱楩、朱橞,连同朱高炽和朱济熺,便已聚在了大本堂的月台前,一个个精神亢奋。
朱允熥到得稍晚些,一来就看见这阵仗,不由笑了。朱权挥手指向身后三层阁楼,
“那里面,可是藏着咱们的差事!早一刻进去,早一刻翻出宝贝来!”
朱楩也摩拳擦掌。正说着,大本堂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几个翰林学士身着青色官袍,从值房里踱步出来,看到眼前情景,都吃了一惊。
朱权上前拱手道:“我等需入藏书阁,查阅一些前朝旧档图册,怕是要叨扰整日”
学士们面面相觑。
这帮天潢贵胄,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要主动钻进藏书阁?可看着领头的是宁王和太孙,谁又敢多问。
沉重的包铜木门被推开,一股陈年纸张的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踏入阁中,瞬间被那顶天立地的书架震慑了一下。
朱允熥定了定神,沉声道:
"咱们分头行动,专门找工部、将作监相关的存档、则例、奏报。前朝私人着述、杂录、使行记,也非常之重要。”
众人低声应和,迅速散开。
最初的兴奋很快被繁琐取代。
书册函套上的标签字迹潦草模糊,许多需要搬动沉重的木梯才能取阅。
朱楩从高处搬下一摞泛黄的册子,翻开看了几眼,晦涩的公文术语让他直皱眉头。
朱橞在一堆海疆图里,发现了一张草图,线条粗犷,标注着许多古怪符号和异域名称。
他如获至宝,虽看不懂,也赶紧让人小心拓摹。
朱济熺翻到一本南宋遗民的笔记残卷,描述了某种以轮击水、行动迅捷的船只结构,虽语焉不详,却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思路方向。
朱高炽则在一卷元代杂记里,找到了关于“海鹘”战船更详细的记载。
他逐字念出,旁边的书吏运笔如飞。
午时,学堂吏员送来简单的饭食。
几个人就在阁楼角落,围着一堆刚清出的宝贝册子,匆匆扒了几口饭,眼睛还不住往书上瞟。
午后,搜寻继续进行,气氛更加专注。
几个轮值进来的年轻翰林,看见这群昔日最令人头疼的皇子皇孙,此刻或趴、或坐、或立,一个个埋首故纸堆中。
他们惊愕地交换着眼色,悄声退了出去。
两位学士低语:
“宁王殿下竟在比对两份不同年代的《船政纪略》……岷王殿下追着吏员问‘舵叶’与‘橹’的承力区别……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
太阳西斜,阁内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吏员们点起了明亮的油灯。
直到闭堂的钟声传来,众人才恍然惊觉,竟已在此耗了整整一日。
朱允熥直起有些僵硬的腰,环视四周。他发现,每个人身边都堆着抄录册和选出的原始档案。
朱权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笑道:“过瘾!真过瘾!比围猎跑马有意思多了!”
朱楩看着自己亲手整理出的笔记,成就感满满。
众人带着满身的疲惫,有说有笑走出大本堂,相约着明天来得更早些。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几个人影又聚在了藏书阁门口。
接下来的日子,几乎成了定例。
晨钟响,他们最早到。午膳送来,就在阁内角落匆匆解决。
直到暮鼓敲响,堂门将闭,管阁吏员不得不轻声催促,
这群人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册卷,彼此讨论着“水密隔舱的宋制与元制差异”,或“岭南樟木与闽地松木的耐腐比较”,踏着夜色离开。
一天如此,两天如此……整整半个多月,皆是如此。
大本堂的翰林学士们从最初的惊愕,渐渐变成了习惯。
只是私下议论时,仍忍不住啧啧称奇:
“宁王殿下昨日竟为《武经总要》里一幅模糊的楼船图样,与岷王殿下争辩了半个时辰……”
“谷王殿下前日追着周师傅问了一下午的海外地名异译……”
风声终究传进了乾清宫。
朱元璋眉头微皱,看向一旁的吴瑾言:“那几个小子,真在大本堂藏书阁泡了半个月?连骑射课业都荒废了?”
吴瑾言躬身笑道:“回皇爷,千真万确。老奴也使人悄悄去看过,几位殿下,用功得很呢。”
“用功?”朱元璋哼了一声,手指在案上敲了敲,
"济熺喜欢读书,权儿和高炽也算静得下心。可朱楩和朱橞那两个猢狲,坐稳过半个时辰吗?还钻进书堆里?”
他站起身,“走,瞧瞧去。看看这帮小子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午后,藏书阁内一片静谧。
朱元璋走到阁门口,示意守门吏员不要出声,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他看见朱权正伏在一张摊开的海疆图上,一手持尺,一手执笔,与身旁的朱济熺低声争论着航路标识。
朱高炽坐在一张堆满书册的案几后,正对照着两本匠作则例,一笔一划地誊录校注。
他看见最让他吃惊的一幕。
朱楩此刻正蹲在一摞旧图纸边,用手指比划着某种结构,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
朱橞则趴在另一张桌上,用薄纸覆在一张舰船剖面图上,全神贯注地勾勒着线条。
朱允熥被他们围在中间,面前摊着好几份抄录汇总的册子,不时低声说几句。
朱元璋默默地看了许久,清了清嗓子。
所有埋着的头都抬了起来,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咱记得,从前在这大本堂里,有人屁股底下长刺,半盏茶功夫都坐不住。有人听着圣贤道理就头晕。大把的光阴白白淌走了。
那时候要是肯使上一半的劲,肚子里装下的墨水,怕也不止眼下这几滴吧?”
朱楩按捺不住回道:
“爹!那会儿学的之乎者也,酸溜溜的,没劲!哪有现在弄的这些实在!”
他抓起一本厚厚的册子,献宝似的直往朱元璋眼前递:“爹!您瞧!您快瞧瞧这个!”
朱元璋瞥了一眼那册子,字迹歪扭粗大,一望便知是朱楩的手笔。
可再细看,字虽丑,册页间却用炭笔勾勒了许多图样,线条反而横平竖直,颇为工整,一旁还标注着简要说明。
“你这画的都是些什么鬼画符?”朱元璋抬了抬下巴。
“造好船的窍门!”朱楩来了劲,把册子翻了一页,指着上面的图示,
“爹您看!咱们如今运河里走的漕船,多是平底!为啥?稳当,吃水浅,河里走不怕搁浅。可到了海上,风浪大了,这平底就爱晃荡,不稳!”
他又哗啦翻到另一页,上面画着另一种船型。
“海船得用尖底!像刀子似的劈开水,才扛得住风浪!工部那些老头子,脑子里光记着运河长江,造来造去还是老一套。
得改!
往后咱们的粮饷、兵马,要指望海上运,就得照这个来!又快,装得又多!”
朱元璋看着朱楩眉飞色舞的样子,咧着嘴笑了。
朱允熥走了过去,说道:
“皇爷爷,您要不让叔父们和兄弟们,去龙江造船厂,亲身历练历练。”
朱元璋眉头一拧:“胡闹!天潢贵胄,去那匠作之地成何体统?”
“这有什么不能去?”朱允熥语气平常,“不动手,看一万张图也是空的。”
“让咱想想。”朱元璋连连摆手。
“还想什么呀爹!这有什么好想的?你从前总是骂我不干正事。如今我找着正事了,你又推三阻四。”朱楩立刻嚷起来。
“爹,我也想去!”朱橞也凑上前。
“父皇,儿臣愿往。”朱权拱手。
“皇祖父……”
“爷爷……”
几个人七嘴八舌围上来,朱元璋被吵得头大,瞪了朱允熥一眼:“又是你撺掇的吧?"
朱允熥毫不客气怼了回去,“这怎么叫撺掇呢,这叫人心所向,大势所趋。您就准了吧。"
朱权领头吵嚷起来,"父皇,准了吧。"
其他人跟着吵嚷,"准了吧,准了吧。"
“行行行!去去去!都去!只一样,别在厂里给咱丢人现眼!”朱元璋脑袋嗡嗡嗡乱响,转身走出藏书阁。
阁里瞬间爆出一阵阵欢呼。
进入十一月,南京只下了几场小雪,落地即化,北平却早己是银装素裹的世界。
沉沉夜色中,一匹快马驰入北平城,径直停在燕王府门前。
马上侍卫翻身落地,登上堆着厚厚积雪的台阶,叩响王府大门。
不多时,一封信被送到朱棣手中。
朱棣正坐在温暖的火炉边,与徐妙云说着话。
他接过信展开看了几行,脸上便露出笑容,对徐妙云道:“高炽来信了,说高煦去了傅友德军中,他己定下去龙江造船厂历练。”
夫妻二人凑在一处看信。
前面多是些日常问候、读书见闻,语气是朱高炽一贯的憨实。
看到末尾,朱高炽笔锋一转,添了句似乎随口一提的话:
“另,允熥言其处需一细心跑腿之人,听闻府中内侍马和颇为机灵,望父王遣可靠之人送其至京。”
朱棣将信纸往桌上一搁,怒道:
“这兔崽子,怎么总惦记我府里的人?我究竟哪儿招他惹他了?”
徐妙云笑道:“王爷又犯糊涂了,一个内侍而已,怎好不答应那孩子?”
朱棣手指在信纸上点了点,
“那小子一点不像大哥,鬼精鬼精的,会无缘无故点名要个不起眼的小太监?这里头没点由头,打死我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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