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藩院闹得沸反盈天,朱标却一无所知。
他批了一上午奏章,只觉头昏脑胀,独自踱到殿后小园里,在凉亭石凳上坐下。
园子里很安静,只有蝉鸣阵阵响起,朱标靠着亭柱,眼皮渐渐沉了下去。
正朦胧间,一阵说笑声从假山石那头传过来,将他惊醒了。
“痛快!早该这么干了!”
“三十多个全宰了?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
朱标皱了皱眉,听出是朱楩、朱橞几个的声音。他起身转过假山,果然见那几人正围在一块儿,说得唾沫横飞。朱权、朱高炽、朱济熺也都在。
朱标咳了一声。
几人顿时噤声,一转头,看见朱标站在那儿,个个变了脸色。
朱权领着头,几人赶紧走过来行礼。
朱标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在这儿嚷嚷什么?书都读完了?字都练好了?”
朱高炽和朱济熺低下头。朱楩和朱橞互相瞅了瞅,也没敢吱声。
朱标这才问:“我刚才听见你们说什么宰了三十几个?谁宰了?从哪儿听来的?”
朱权一愣:“大哥,您不知道?”
朱标反问:“我知道什么?”
朱权说得很快,“允熥在礼藩院,把倭国使团全杀了。正副使的耳朵割了装盒,说要送回去给足利义满……”
朱标脸色一下子变了:“谁让他杀的?!”
朱权被他问住了,张了张嘴:“大哥您不知道,那一定是父皇下的令。听说是禁军动的手,礼部的人也在场。”
朱标胸口一股火猛地窜上来,丢下一句:“叫他立刻到文华殿见我!”
朱权不敢怠慢,赶紧往理藩院跑。
他赶到时,院子已经清了,可地上还是留着一滩滩暗红的血。
三十几具倭人尸首盖着草席,在广场东头一字排开,只露出脚。
草席边沿渗出的血把青砖地染得斑斑驳驳。空气里一股散不去的腥气。
礼部几个主事站在远处,脸色发白,低声议论着什么。
理藩院的官员进进出出,脚步匆忙。
禁军把着各道门,手都按在刀柄上。
朱权一眼看见朱允熥正站在廊下,和任亨泰说话。
他快步走过去,扯了扯朱允熥的袖子,把人拉到一边。
“这都是你干的?怎么连大哥也不知道?他刚在园子里听见我们议论,脸都青了,现在叫你立刻去文华殿!”
朱允熥满不在乎说道:“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你知道个什么!”朱权急了,“你好大的胆子!你为啥不跟大哥说,就自作主张?你这可是擅杀外使!”
朱允熥看了他一眼:“跟父王说了就不让杀了。"
“你……”朱权半晌才挤出一句,“赶紧去吧。大哥这回是真动气了,你自求多福吧。”
朱允熥踏进文华殿,就觉出气氛不对。
朱标面墙而站,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
朱允熥叫了声:“父王。”
朱标这才转身,满眼怒气盯着他:“谁准你杀倭国使臣的?”
朱允熥垂下眼:“他们去年登厦门岛,屠我近两万军民。儿臣气不过。”
“气不过?”朱标猛地一拍御案,“气不过就擅斩来使?这是军国大事,不是孩童斗气!”
他往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三十多条人命,你说杀就杀,耳朵割了送回去?
你这是公然向足利义满宣战!朝廷尚未准备周全,水师未齐,船厂未备,沿海防线千头万绪。
你现在把火药桶点着了,万一倭寇倾巢来犯,这个局面,你收拾得了吗?!”
朱允熥抬起头:“父王,倭寇从未等我们‘准备周全’才来。他们想来便来,想杀便杀,我们守了几十年,可曾守住过?”
“那也不是你胡来的理由!”朱标厉声打断他,
“主不可因怒而兴兵,将不可因愠而致战!你如此鲁莾,如此草率,将置沿海数百万军民于险境!”
正当朱标怒不可遏时,殿外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首领太监吴谨言躬身进来,低声道:“太子殿下,太孙殿下,皇爷召两位即刻去乾清宫西暖阁。”
朱标的话头戛然而止。他盯着朱允熥,手指用力点了点他,重重拂袖:“走。”
父子俩一前一后出了文华殿,往乾清宫去。
进了西暖阁,朱元璋正抱着膀子坐在床榻上,见他们进来,抬了抬眼。
朱标恼怒地瞪了朱允熥一眼:“你自己跟皇祖解释,为何如此胆大包天!”
朱允熥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朱元璋看了他半晌,忽然弯下腰,脱下脚上的布鞋,握在手里。
他站起身,走到朱允熥跟前,抬手就朝他屁股上结结实实抽了几下。
鞋板打在衣料上,发出闷响。
“敢做不敢当?哑巴了?”朱元璋盯着他,“说!为什么这么干?为什么这么毛糙?”
他每问一句,鞋板落一下。
“足利义满要是发了疯,全线扑过来,你告诉咱,怎么办?”
朱允熥挨了几下,咬着牙没躲,脑子里却转得飞快。
此时的日本,实际上是一盘散沙,足利义满这位幕府将军,对日本的控制力相当有限。
他做梦都想得到大明朝廷“日本国王”的册封,然后重新启动勘合贸易。
大明朝廷对日本缺乏基本的了解,对足利义满开出的条件一直是,“剿灭倭寇,擒其魁首”。
但足利义满根本做不到。九州、四国那些无法无天的大名,名义上推举足利义满为盟主,实际上则各行其是。
这次来南京的使团,大概率是各个大名拼凑起来的。这种乌合之众,杀了也就杀了,天塌不下来。
朱标见儿子挨了打,到底还是心疼,忍不住开口道:“父皇,事已至此,动怒也无济于事。眼下最要紧的,是想个应对之策。”
朱元璋扔了鞋,没好气道:“咱本来就是要收拾倭奴的!只是没打算这么早掀桌子!这兔崽子一下把咱的步子全打乱了!”
朱允熥揉了揉火辣辣的屁股,开口道:“皇祖,其实没您想的那么吓人。”
朱元璋瞪着他:“怎么说?”
朱允熥道:“从日本渡海来南京,顺风也得一个多月。使团到了这儿,交涉、逗留,再回去报信,等足利义满知道他的使团被咱们宰了,少说也是三四个月后的事了。”
朱元璋想想也是这么回事,当初赵轶被怀良扣留了三四年,朝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船翻了,掉海里淹死了。
朱允熥见父亲和祖父都在认真听着,便继续往下说:
“这三四个月,就是咱们的时间。颖国公的船能多造几十艘,凉国公在小琉球的堡垒能修得更牢,沿海各卫所也能把网织得更密些。
等足利义满在家里美梦做醒,气得跳脚,再想调兵遣将扑过来,那又得耗上一两个月。”
“到那时,咱们早就张好口袋等着他了。他是怒冲冲赶远路来撞墙,咱们是以逸待劳。他来得越急,摔得越狠。”
西暖阁里静了片刻。朱元璋盯着他半晌,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小子,倒是会算,是不是存心的?”
朱允熥低下头:“不是存心的…”
朱元璋打断他:“不是存心?那就是临时起意,更该打!”
朱允熥满脸委屈地说道:
“爷爷,您根本想不出倭奴有多倨傲无礼!当时理藩院、礼部的官员,还有那么多禁军都在场,我如果忍气吞声,传到前线将士耳朵里,他们会怎么想?所以孙儿一怒之下将他们全宰了!"
朱元璋冷冷道:"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传旨,令蓝玉、傅友德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强戒备。”
乾清宫外,转角处。
朱权几个缩在宫墙拐角的阴影里张望。
见朱允熥出来,朱权赶紧上前把他拉到一边,问:“怎么样?没挨重罚吧?”
朱允熥呲了呲牙:“您说呢?爷爷差点把我给结果了。这屁股快不是我自己的了。”
朱楩反倒笑了:“值!你干得漂亮!那帮倭奴,早该这么收拾!”
朱橞也点头:“挨顿打算什么?咱们心里都痛快!”
朱允熥苦笑:“两位叔父说得轻巧,挨打的又不是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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