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醒了。
他睁开眼,第一件事是摸地图。手指碰到纸角,心才落下来。帐篷顶漏了雨,一滴水落在他脸上,冰凉。他没动,躺着听外面的动静。
雷淞然还在守夜,刀横在腿上,眼皮打架。李治良靠在角落,怀里抱着猛虎食人卣,头一点一点地打盹。蒋龙把红腰带重新系好,坐在门口抽烟斗。张驰蹲在火堆边,用刀背刮鞋底的泥。
“醒了?”史策的声音从旁边来。
她没戴墨镜,手里捏着算盘,坐在铺位边上。看到王皓睁眼,她把算盘往膝盖上一放:“信被嚼了,人快到了。”
王皓点头。他嗓子哑,说不出话,抬手比了个“走”的手势。
“去哪儿?”雷淞然猛地抬头,“这破地方连条整路都没有!”
“水洞子。”王皓终于挤出两个字。
李治良一下坐直,卣差点掉地上。他张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水洞子?”雷淞然瞪眼,“那不是淹死过三拨人的鬼地方?你刚醒就发昏?”
“地图终点是那儿。”王皓咳了一声,“金凤钗指的方向,没得选。”
“那你现在走?你连坐都坐不稳!”
“我不走,他们也会上门。”王皓看着他,“你是想等马旭东把咱们堵在这儿,还是先下手?”
雷淞然闭嘴了。
蒋龙把烟斗磕了磕:“王先生说得对。躲不过。”
张驰站起身:“刀在,人在。”
史策冷笑:“你们一个个装什么烈士?真要下水,谁带路?谁断后?谁负责别让机关把咱们全埋了?”
没人说话。
任全生拄着拐进来,裤腿卷到膝盖,脚上还沾着泥。他没进屋,直接走到墙边,掀开一块旧布。后面是一张泛黄的图,钉在木板上。
“水洞子墓结构图。”他说,“我爹画的。”
图上弯弯曲曲全是线,像一条大蛇盘在山腹里。中间有个黑点,标着“主墓室”。入口处画了个漩涡,写着“潜水百步”。
“这墓建在地下湖上。”任全生指着图,“涨潮时水漫上来,能把入口全盖住。以前有人踩错石板,水道闸门落下,活活憋死在里面。”
李治良脸色发白。
雷淞然却笑了:“怕啥?老子从小在河里扑腾,闭眼都能游一百米。”
“你游你的,别拖累别人。”史策拿算盘敲他脑袋,“你要是半道抽筋,谁捞你?”
“你管我!”雷淞然跳起来,“我还不是为了早点把事办完?天天躲来躲去,饭都吃不香!”
“你逞能,死了没人收尸。”史策盯着他,“你要真不怕,就别光说。”
雷淞然梗着脖子:“你不信?我现在就能下!”
“行。”王皓突然开口,“你打头阵。”
雷淞然一愣:“啊?”
“你水性好,冲前面。”王皓咳嗽两声,“李治良殿后,东西交给他背。蒋龙、张驰护两侧,史策跟我中间辨机关。”
“为啥让我垫后!”李治良急了。
“因为你最稳。”王皓看他,“东西在你这儿,最安全。”
李治良低头,手指抠着卣的提梁。他没再反对。
雷淞然还想争,蒋龙咧嘴:“行啊,表弟,你带头,俺给你断后。”
“你少来!”雷淞然瞪他,“你那是断后,是看我笑话!”
“都一样。”蒋龙笑。
张驰把酒葫芦挂回腰上:“路线定了?”
“定了。”王皓点头,“明天一早出发。”
屋外天还没亮透,风还在刮。屋里油灯晃,人影贴在墙上,一动不动。
任全生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里面是些破铜烂铁:一副铜框眼镜,半截橡胶管,几块玻璃片,还有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箍。
“老式潜水镜。”他说,“三十年前用的。橡胶管还能通气,就是撑不了多久。”
“修。”王皓说。
雷淞然接过零件,翻来覆去看了会儿:“行,我能改。”
他从包袱里掏出麻线、桐油、小刀,蹲在地上开始弄。玻璃片用布擦干净,嵌进铜框,麻线缠接口,桐油刷缝。动作不算利索,但稳。
李治良默默拿起一块粗布,撕成条,用水泡软,准备包卣。
史策拿出罗盘,放在地上,又取出算盘,拨了几下。她抬头:“水流速度每秒一点二米,呼吸节奏得卡准。三人一组,交替换气,最多撑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够干啥?”雷淞然嘟囔。
“够你沉底。”史策冷笑。
“你能不能说点吉利的?”
“我说实话。”
蒋龙拿起红缨枪,拆了枪头,在地上画路线:“入口→左转→直行三十步→岔口。”
张驰用刀尖标出三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最容易有机关。”
王皓靠在铺位上,听着,时不时点头。他声音低,但每个字都清楚:“记住,别碰墙,别踩独石,别单独行动。听到异响立刻停。”
“要是真遇到水鬼呢?”雷淞然抬头。
“水鬼拿刀砍不死。”张驰冷笑,“我来。”
“你少吓唬人!”李治良哆嗦一下。
“我没吓唬。”张驰看他,“真有东西,我也第一个看见。”
蒋龙把改装好的潜水镜递给雷淞然:“试试。”
雷淞然戴上,歪头照墙上的破镜子。镜片有点斜,但他咧嘴:“能看!就是鼻子磨得慌。”
“凑合。”任全生说,“反正也就十分钟的命。”
“你咒我?”
“我说实话。”
李治良把卣包好,放进一个羊皮袋,又用布条缠紧。他抱在怀里,像抱孩子。
史策检查绳索,双股拧紧,打了死结。她抬头:“都带齐了?”
“带齐了。”蒋龙拍腰带。
“刀在。”张驰握柄。
“烟斗修好了。”王皓摸口袋。
雷淞然把潜水镜塞进包袱,抬头看李治良:“哥,你真不换人?”
“不换。”李治良摇头,“东西在我这儿,我就得背到底。”
“你要真怕水,就说。”雷淞然语气软了,“没人笑话你。”
“我不是怕。”李治良低声,“我是……怕看不见你们。”
屋里静了一下。
史策站起来:“那就别分开。”
王皓伸手,把地图卷好,塞进怀里。他慢慢站起来,腿有点抖,但站住了。
“今晚休息。”他说,“明早出发。”
没人动。
雷淞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忽然笑了:“你们说,咱们这一群,放羊的、唱戏的、算命的、挖土的,凑一块儿干这事,图啥?”
“图活命。”张驰说。
“图国宝。”蒋龙说。
“图不让那些人得逞。”史策冷笑。
王皓没说话。他走到墙边,手指划过结构图上的水道线。线蜿蜒如蛇,终点是那个黑点。
李治良走过来,站他旁边。
“哥。”雷淞然忽然喊。
“嗯?”
“你要是在水里松手,我可不救你。”
“你敢!”李治良瞪眼。
“我逗你!”雷淞然笑出声,“你要是真不行,我就背着你游!”
“你少来!”
蒋龙也凑过来:“要不咱仨一起?热闹。”
“你闭嘴!”雷淞然推他。
张驰拎起刀:“吵完了就睡。”
史策把算盘收进袖子,最后看了一眼罗盘。指针微微偏,但她没说。
王皓靠着墙坐下,闭眼。他听见雷淞然还在和李治良拌嘴,听见蒋龙笑,听见张驰踢石头。
他没睡。
他知道,明天一睁眼,就得下水。
李治良坐在他旁边,手一直按在羊皮袋上。袋子鼓鼓的,里面有卣,有地图,有他们的命。
雷淞然躺下前,把潜水镜放在枕头边。他摸了摸,确认玻璃没裂。
蒋龙数了三遍绳索,才把背包放下。
张驰最后一个熄灯。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屋里七个人,六个睁着眼。
油灯灭了。
黑暗中,王皓的手伸进怀里,摸到地图。纸是干的,但他的手心出汗。
李治良翻身,压到袋子一角,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雷淞然忽然说:“哥。”
“嗯?”
“你要是在水里看见鱼,记得告诉我。”
“你做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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