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契约的低语与锈海的退潮
【潮汐过境】
没有声音，却震耳欲聋。
没有图像，却在意识深处炸开万千景象。
阿雅瘦小的身体在无形的“潮汐”中绷紧，仿佛一叶被投入星河漩涡的扁舟。她手中的“源初之种”叶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华，那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拥有实体，将她温柔而坚定地包裹起来，形成一个乳白色的光茧。光茧表面，无数细密的、与“肃正之卵”表面纹路同源的幽蓝符号时隐时现，如同呼吸般明灭。
莎拉紧紧盯着监控画面，心脏几乎停跳。阿雅的生命体征数据在剧烈波动后，被“源初之种”的光茧强行稳定在一个异常但尚可承受的范围。女孩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瞳孔深处倒映的，已然不是静室的景象，而是……一片破碎的、流动的、由冰冷星光与古老几何构筑的荒原。
“信息流持续冲击中……强度维持峰值……与‘源初之种’及阿雅意识场的交互模式极度复杂，超出实时解析能力……”J先生的汇报声带着数据处理极限的滞涩感，“全球灵曦场持续震荡，‘心网’节点普遍报告感受到‘压力’与‘窥视感’，部分精神力较弱的个体出现短暂昏厥……未检测到直接物理破坏性能量。”
这更像是一种……强制性的“扫描”与“信息灌注”。
“阿雅！阿雅！能听到我吗？感觉怎么样？”莎拉对着麦克风急呼，但通讯频道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噪音和阿雅压抑的、仿佛承受着重压的喘息声。
深空，“破晓号”舰桥。
陈启明和林雨薇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掠过舰体的、冰冷的意念余波。他们的精神链接因与地球侧的深度关联而受到波及，林雨薇脸色更白，陈启明则死死抓住控制台边缘，额角青筋暴起，但他眼底的狂热研究欲几乎要燃烧起来。
“‘肃正之卵’信息发射已停止！能量读数回落！”林雨薇报告，声音虚弱但清晰，“其表面纹路恢复平静流转，但核心区域残留着一个稳定的、指向地球的‘信息锚点’！”
“它完成了‘陈述’或‘质询’。”陈启明快速调取舰船传感器捕捉到的、信息流边缘的残存数据碎片，尽管只是冰山一角，那些数据的复杂度和信息密度也足以让他震撼。“目标不是毁灭，是……交流。以一种我们几乎无法理解的高阶形式。”
【破碎的箴言与文明的考卷】
地球，临时研究所静室。
光茧内的阿雅，身体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小嘴张开，发出一串意义不明、音节古怪的短促气音，那声音空灵而扭曲，完全不似人类孩童所能发出。与此同时，她面前的空气（或者说光茧内部）中，开始凭空凝结出一些闪烁着幽蓝微光的、不断变化组合的立体符号虚影，它们旋转、分裂、重组，仿佛在演示着什么。
“部分信息正通过阿雅的意识场发生‘外溢’或‘转译’！”J先生捕捉到了这一现象，“正在记录符号序列……尝试比对……”
莎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紧盯着那些变幻的符号。她看不懂，但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冰冷、严苛与某种……不容置疑的“框架”感。
阿雅的呓语逐渐变得连贯一些，但内容依旧破碎，夹杂着剧烈的情绪波动：
“……名字……你们的名字……存在……”
“……秩序……混乱……熵……平衡……”
“……考验……选择……代价……”
“……契约……观察……证明……”
“……火……保存……还是……蔓延……”
“……回答……”
每一个短语都像一块沉重的砖石，砸在莎拉的心上。这不像友好的问候，更像是一份……冰冷的问卷，或者说，一份关乎生死存亡的“考卷”。“肃正之卵”在询问人类文明的本质、状态、抉择，并要求……一个答案。
光茧的亮度开始缓缓减弱，阿雅身体的颤抖也逐渐平复。那些幽蓝符号虚影也渐渐淡去。仿佛一次性的信息灌注已经完成。
“信息流冲击结束。阿雅意识场开始稳定。”J先生报告，“生命体征数据回升，但精神疲劳度极高。她正在尝试整合接收到的信息碎片……”
莎拉正要再次尝试与阿雅沟通，地面战线的紧急通讯再次插了进来，但这次，语气带着惊疑不定的振奋：
“指挥部！七号溪谷报告！腐蚀兽群……停止前进了！不，它们在……消退！”
【净化与代价】
莎拉立刻将画面切换到前线。只见之前还肆虐嚣张的“腐蚀兽”群，此刻如同烈日下的雪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瓦解！构成它们躯体的扭曲物质失去活性，污浊的灵能场快速逸散、被空气中依然弥漫的“净化光尘”中和。怪物们发出最后嘶哑的哀鸣，化作一滩滩冒着青烟、迅速被大地吸收或结晶化的无机残渣。
不仅是七号溪谷，其他几处爆发点的监控也传来类似报告——在“肃正之卵”信息流扫过之后，所有“腐蚀兽”的活性急剧下降，仿佛失去了支撑其存在的某种“源头”或“指令”。
“‘母亲’残留污染场活性同步骤降！”J先生的监测数据证实了这一点，“全球范围内，与‘腐蚀兽’及深层污染相关的能量读数下降超过70%！剩余部分趋于稳定惰性……推测，‘肃正之卵’的信息流中，可能包含了某种针对其同源（或曾受其监管）的‘污染’与‘异常造物’的……‘识别码’或‘抑制指令’。”
莎拉愣住了。一次充满威胁的、几乎击垮“心网”的强制扫描之后，带来的竟然是地面最大威胁的意外消解？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说，在“肃正之卵”的评估逻辑里，清除“母亲”遗留的“污染”，也是其“净化”或“观察”目标星球的一部分？它顺手指带，就解决了一个让人类焦头烂额的大麻烦？
但这“甜枣”的代价，此刻正虚弱地靠在静室床上，被医护人员围着。阿雅的眼睛恢复了焦距，但眼神空洞而疲惫，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被那浩瀚冰冷的信息潮汐带走了，塞进了一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沉重的东西。
“莎拉……阿姨……”阿雅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哭腔，“星星……说话了……好多好多话……我听不懂……但好重……好冷……它问……我们是谁……我们要变成什么样……它说……要看着我们……一直看着……”
莎拉的心猛地一疼。她走到静室门口，隔着观察窗看着里面那个小小的、承受了太多的身影。她知道，阿雅带回来的，不仅仅是几句破碎的呓语。那份“考卷”，已经通过阿雅这个特殊的接收器，烙印在了人类文明与“源初之种”共同构成的灵曦场中。他们避无可避，必须作答。
“它还说了什么吗？关于……契约？”莎拉轻声问，通过室内扬声器。
阿雅努力回忆，小脸皱成一团：“……契约……像……一个很大的……透明的房子……我们在里面……它在外面看……要守规矩……不然……房子会……变冷……变没……”她用手比划着，词不达意，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晰——一种受监控的、有条件的存在许可。
就在这时，J先生的声音带着新的发现响起：“已完成对阿雅意识场‘外溢’符号序列的初步破译。结合‘播种者’数据库碎片，已解析出部分核心词汇组合，其含义指向一种非侵略性的、长期性的‘文明观察与评估协议’。协议的核心条款模糊，但提到了‘文明自主性保留’、‘观察员权限’、‘定期审核’、‘违规后果’等概念。最关键的是……协议似乎允许被观察文明，在满足特定条件下，申请调用‘观察员’的部分非军事数据库资源，用于‘文明发展辅助’。”
这个解读，让整个指挥中心陷入死寂。
这不再是单纯的毁灭威胁，而是一个……魔鬼契约。用部分自由、隐私和未来的不确定性，换取生存的机会，甚至可能获得超越当前科技水平的知识。但签订契约的对象，是一个无法理解、无法抗衡、随时可能因“违规”而执行“后果”的高阶存在。
【分歧、抉择与第二个信号】
莎拉感到一阵眩晕。这个抉择，比任何战术指挥都要艰难千万倍。接受，意味着将文明的未来置于一个外星造物的评判之下；拒绝，可能立刻招致无法抵御的打击。
“许哲远主席紧急通讯请求。”通讯官报告。
莎拉揉了揉眉心，接通。许哲远的全息影像出现，他同样面色凝重，显然已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了大部分情况。
“莎拉，情况我已知晓。”许哲远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契约的内容和风险，我们必须评估。但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个问题——J先生，报告奥尔特云方向的异常。”
J先生立刻调出数据：“是的。在‘肃正之卵’信息流发射期间，奥尔特云外围预设的深空探测器，捕捉到第二个能量信号源出现剧烈但短暂的活跃。其信号特征与‘肃正之卵’部分频率存在共鸣，但整体结构更显……紊乱和破损。活跃持续17秒后复归沉寂，但信号源坐标已精确定位。”
第二个“卵”？或者，是那个大纲中提到的、受损的“播种者”中继站\/生态样本库？
“它也被‘吵醒’了，或者……被‘肃正之卵’的信息流‘点名’了？”莎拉推测。
“可能性很高。”许哲远沉声道，“我们现在面临双线抉择：是否回应‘肃正之卵’的契约意向？以及，是否派遣力量前往奥尔特云，探查那个可能蕴含关键信息、也可能带来新风险的第二个信号源？”
他顿了顿，看向莎拉，也仿佛看向所有正在聆听的决策者：“我们需要召开全球幸存者议会紧急会议。但在那之前，莎拉，我需要你和你的团队，尤其是阿雅和陈启明博士，尽可能多地挖掘关于‘契约’和那个奥尔特云信号的本质信息。我们的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决定我们是抓住一线生机，还是踏入更深的深渊。”
通讯结束。
莎拉走回主控台，看着光屏上一边是幽蓝纹路缓缓流转的“肃正之卵”，一边是遥远奥尔特云中那个新标注的闪烁光点，还有静室里疲惫沉睡的阿雅。
文明的十字路口，悄然而至。而指引方向的地图，却破碎不堪，充满未知的陷阱与微弱的、可能转瞬即逝的曙光。
（第十九章第三节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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