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沉重如灌铅的步伐，背负着评估后更显残酷的决策，陆沉如同穿越了漫长的时间隧道，终于从那片被诅咒的地下深渊重新回到了地表。废墟上方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铅灰色，仿佛也沾染了下方的异常能量，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他找到进来时的那个缺口，艰难地钻出铁丝网，重新呼吸到相对“正常”的空气，尽管这空气中也混杂着工业区的尘埃和若有若无的异常能量余味。
他没有立刻返回书店。身体的透支和精神的重压让他几乎虚脱。他在废墟外围一个相对隐蔽的、半塌的厂房角落里找到了暂时栖身之所，用背包作为枕头，裹紧外套，几乎是立刻陷入了断断续续、充斥着能量乱流和晶体碎片狰狞面孔的浅度睡眠。
几个小时后，他被一阵急促的、来自体内生物钟和残留能量刺痛的混合感觉惊醒。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只有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铅云下映出一片模糊的光晕。他检查了一下终端的剩余电量和数据记录——废墟内部的能量振荡依旧剧烈，但尚未突破某个临界点。他还有一点，非常有限的一点时间。
他必须返回书店。不是告别，而是……需要一些东西，以及，面对他必须面对的人。
利用夜色掩护，他避开主干道，如同一个幽灵般穿梭在寂静的街巷中。越是靠近书店，那种因“弹性”持续作用而产生的空间“摇晃”感就越是频繁，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发着低烧。他胸前的报警器子单元安安静静，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
从后门悄无声息地回到书店地下室时，已是深夜。他先快速检查了主控台的监测数据，确认书店范围内的“弹性脉动”频率和强度相比他离开前又有显着提升，局部时间不稳定的迹象也更多了。情况在持续恶化。
他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和污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刚从地狱爬回来，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上二楼。
起居室里亮着一盏小灯，林薇并没有睡，而是坐在沙发上，身上盖着薄毯，手里无意识地捏着那枚他给的“护身符”挂坠。听到楼梯的响动，她猛地抬起头。
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看到陆沉，她的眼神先是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立刻被更深的忧虑和一丝压抑的怒火所取代。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绷紧的弦音，“你去哪了？”
陆沉默默地走到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没有回避她的目光。“我去了时空科技的废墟。”
林薇的瞳孔微缩，握着挂坠的手指骤然收紧。“你去那里做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离开那里！你明明知道那里……”
“我知道。”陆沉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但我必须去。‘回声’，那些异常感觉的源头，就在那里。”
他斟酌着词语，没有提及“时间弹性”的理论细节和陈博士的通讯，那太过骇人且难以证实。他只是用一种相对易于理解的方式，描述了废墟深处晶体碎片正在重组、并散发出扭曲时空能量的事实，以及这种能量正是导致近期所有“怪事”的根本原因。
“……它们没有完全被毁灭，林薇。它们在试图‘活’过来，而这个过程，正在撕裂我们周围的现实。”他最后总结道，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林薇听完，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微微颤抖。她不是不相信陆沉，正是因为她相信，才感到更加的恐惧。
“所以呢？”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你打算怎么做？像上次一样，再去和它们同归于尽吗？陆沉，我们赢了！我们活下来了！我们有了这家书店，有了平静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去招惹它们？！”
这是第一种观点。源于保护，源于对来之不易的平凡的珍视，源于对再次失去的深深恐惧。是普通人在面对不可理解的巨大威胁时，最直接、最本能的反抗——远离它，忽视它，祈祷它自动消失。
“不是我去招惹它们，林薇。”陆沉的声音低沉而疲惫，“是它们没有放过我们。‘平静的生活’只是一个假象。那些移动的杯子，消失的笔，你记忆里模糊的细节，还有外面越来越频繁的奇怪感觉……这些都是证据。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当那些碎片完全重组的时候，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被抹去。不是破坏，是抹去，就像那个杯子一样，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试图让她理解危机的迫近和全局性。
“那我们可以走！”林薇几乎是喊了出来，她站起身，激动地看着他，“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重新开始！总有它们影响不到的地方吧？”
“没有。”陆沉缓缓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怜悯，“根据我的观测，这种影响是全球性的，只是这里最严重。我们无处可逃。”
他看着她眼中希望的光芒一点点熄灭，被更大的绝望取代，心中如同刀绞。但他不能给她虚假的希望。
“所以，你还是要回去？去那个鬼地方，用你自己的命去赌？”林薇的声音低了下来，充满了无力感。
“不是赌命。”陆沉纠正她，尽管他知道这区别微乎其微，“是去寻找一个方法，一个能真正解决问题，而不是重复毁灭的方法。”
“方法？什么方法？除了毁灭它们或者被它们毁灭，还能有什么方法？”林薇摇着头，泪水终于滑落，“陆沉，我失去了你三百六十五次！我不要再失去你一次！哪怕这个世界真的疯了，毁了，至少……至少我们最后的时间是在一起的！”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在激烈碰撞。一方是基于情感的守护，宁愿拥抱注定毁灭的现在，也不愿所爱之人再次踏入必死之局。另一方是基于责任的担当，明知前路九死一生，也要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守护更多人的可能性而奋力一搏。
陆沉看着她流泪的脸，心中痛楚难当。他多么想答应她，留下来，陪着她，直到最后一刻。
但他不能。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他的动作很温柔，但眼神却坚定如磐石。
“对不起，林薇。”他低声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一切消失，那我这三百六十五次循环，以及循环之后的所有挣扎和努力，就都失去了意义。”
“我必须去尝试。”
“为了你，也为了所有像我们一样，只想平凡生活的人。”
林薇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心，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了。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再次将她淹没。她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离开。
陆沉也紧紧回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无声的哭泣。
他知道，他给她带来了痛苦。
但他别无选择。
两种观点，无法调和。
而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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