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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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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退去的草原,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焦土上零星冒着青烟,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火药和一种雨后初霁般的清新气息。夕阳的余晖将天地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暂时掩盖了这片土地承受的创伤。

辛诚没有立刻移动。他依旧站在原地,怀抱着刚刚降临人世的女儿。小小的婴孩似乎耗尽了力气,在他臂弯中沉沉睡去,呼吸轻柔而均匀。他低头凝视着女儿细软的胎发,那乌黑卷曲的发丝,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如同最上等的丝绸。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秦烈焰飒爽的笑颜,赤色长刀在桂花雨中舞动,最后定格在她身中数十箭,依旧屹立不倒,怀抱阿古娜遗体的悲壮身影。

阿古娜手持狼旗,身中九箭,血染战袍,却目光坚定,仿佛与身后的草原融为一体。

龙炮轰鸣,大地震颤,焦土千里,生灵涂炭。

怀中女儿降生时那声响彻战场、穿透杀戮的啼哭。

十万大军因这啼哭而迟疑,因那飞刀而震慑,最终在无声中退去。

还有那幅从皇帝袖中滑落的《皇子启蒙图》,图上孩童嬉戏放炮仗的无忧无虑……

生与死,创造与毁灭,个人的情义与家国的宏大,冰冷的权谋与鲜活的生命……这些截然对立又紧密交织的景象,在他心中激烈碰撞、撕扯。极致的悲恸如同冰潮,淹没了他;而怀中新生命的温暖,又像暗夜中的微火,顽强地燃烧。

他感到自己的道心,那曾经因龙炮的绝对武力和现实的残酷而布满裂痕、摇摇欲坠的“至诚之道”,正在这冰与火的淬炼中,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过去的他,或许过于执着于以“诚”感化,以“道”规劝,试图在固有的框架内寻求和谐。他看到了“民”的重要,却未能完全穿透权力与武力构筑的重重迷障,看清那最本质、最核心的力量。

此刻,抱着女儿,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生命脉搏,回想起那声让千军万马为之驻足的啼哭,他豁然开朗。

迷障破除,碎屑纷飞。

道心重塑,光华内蕴。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迷茫,不再痛苦,而是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星空,清澈、深邃,蕴含着洞悉本质的智慧与平和。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与这片天地共鸣:

“国之大者,非疆土之广,而在万民之安;和平之价,非强权镇压,而在生生不息。我的‘诚’,不再仅仅是明心见性,不再仅仅是教化规劝,而在于……守护这‘生’的力量。”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象陡生。

以辛诚为中心,周围焦黑的土地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出了一株株蒲公英。它们翠绿的茎叶顽强地顶开板结的泥土,迅速生长、舒展,旋即绽放出毛茸茸的、洁白如雪的绒球。

一阵微风吹过,成千上万的蒲公英种子脱离花托,如同一个个小小的降落伞,漫天飞舞。它们轻盈地飘过战场,飘过那道深壑,有一些,竟随风打着旋儿,精准地飘入了那些尚未完全冷却的龙炮黝黑的炮口之中……

这些承载着新生意志的蒲公英种子,将在来年春天,在那些曾经喷吐死亡的金属管深处,倔强地生根发芽,用柔弱的绒花,堵死暴力的通道。这仿佛是一个寓言,预示着生命终将以其独有的方式,对抗甚至化解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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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漠北。

持续的干旱曾是这片土地除战争之外的另一重磨难。然而这一日,天空忽然积聚起厚重的、饱含水汽的乌云。没有狂风,没有雷电,甘霖就这么安静地、绵密地洒落下来,滋润着干裂的土地。

奇迹般地,那些早已干涸多年的河道,开始有细流重新涌动, 只是涓涓细流,逐渐汇聚,发出淙淙的欢唱。枯黄的草甸重新泛起绿意,仿佛大地久病初愈,开始恢复生机。

更令人称奇的是,当甘霖渐歇,天边出现了一道横跨苍穹的绚丽彩虹。而那道彩虹的两端,竟奇异般地各自悬挂着一轮明日与一弯浅月!日月同辉,光耀大地,将一种神圣而和平的光辉,洒向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

这“虹桥贯日月”的异象,被草原牧民视为长生天赐予的吉兆,象征着战争阴霾的彻底消散与真正和平的降临。史官亦在地方志中记下这罕见的天象,虽未明言关联,但时间点恰好与草原战事平息后休养生息的繁荣期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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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回到当下,明军退去后的临时营地。

篝火旁,陈潇将最后一叠“雷霆炮垒”的核心设计图,毫不留恋地投入火焰之中。图纸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卷曲、焦黑,化作飞灰,连同他那段追求以杀止杀、以暴制暴的偏执岁月,一起埋葬。

他转向辛诚,脸上带着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平静,还有一丝历经沧桑的疲惫。

“辛诚,”他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我一直未曾明说我的来历……并非不愿,而是连我自己,也常常觉得荒诞不经。”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仿佛穿越了时空:“我只记得,那日不过是寻常傍晚,我去街角的便利店,想买个红豆面包当宵夜。推开玻璃门时,无意中瞥见玻璃上映出的夜空……似乎有流星雨划过,异常绚烂。然后……便是脑后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再醒来时……已身在此间,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这个秘密埋藏在他心底太久,此刻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感。

辛诚静静地听着,脸上并无太多惊诧。他怀抱已经醒来的女儿,手指轻轻拂过婴儿柔软的脸颊,沉吟片刻,缓缓道:

“天地之间,自有其‘气’之运行,自成格局,周流不息。然天道有常,亦偶有变数。或许……此世之‘气’局,在某些方面有所倾颓,有所缺失,需外力以补。你那世界的‘知识’,你这个人本身,便是被这冥冥中的天地气运,所选中的‘弥补’之物。故而引你跨界而来。”

他的目光清澈而睿智,看向陈潇:“然,物是死物,人是活人。这‘弥补’之法,用于征伐杀虐,还是用于滋养众生,其选择之权,其运用之心,终究……在你。”

陈潇怔住了,反复咀嚼着辛诚的话——“天地有‘气’局,或为补此世之缺,引你而来。然用法在你,心在你。”

许久,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将最后一丝执念也随这口气呼出。他看着辛诚怀中那个正好奇地抓着他父亲衣襟的婴儿,又看了看远处正在协助救治伤员的沈青棠,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释然、甚至带着些许温暖的微笑。

“我明白了。”他轻声道,“从今往后,这双手,这只为创造与滋养。”

火焰依旧在燃烧,吞噬了过去的偏执,也照亮了前行的路。夜空之中,繁星点点,仿佛在默默见证着这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与一个灵魂的真正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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