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末卯初，天色将明。
云霞关在经历一夜的纵火、救火、防毒与心理战后，终于迎来短暂的喘息。
城墙上的士兵抱着兵器，靠着垛口打盹，人人脸上都带着透支后的疲惫。
炊烟从关内袅袅升起，混合着焦糊味和晨雾，弥漫在压抑的空气里。
苏芷只伏案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远处传来的隆隆声惊醒。
那不是雷声，而是……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成千上万。
她快步走出工坊，登上最近的一处了望台。
晨光熹微中，只见北狄大营营门大开，一队队士兵推着数十架新的器械，正缓缓向关前移动。
那些器械比昨日的攻城塔更庞大，结构也更复杂。
巨大的木制框架上，悬挂着以牛筋和绞盘驱动的长杆，长杆末端是用铁链连接的沉重铁球或巨石。
“抛石机改良型。”
不知何时，江蓠已站在她身侧，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射程比常规梢炮更远，精度更高。
看来，他们不打算再慢慢试探了。”
话音未落，北狄军阵中战鼓再起。
这一次，鼓点密集如暴雨，充满了急迫的杀意。
“全军戒备！”江蓠的声音瞬间传遍城头。
守军从短暂的休憩中惊醒，迅速各就各位。
弓箭手搭箭上弦，弩炮手开始绞紧弓弦，滚木礌石被重新堆放。
然而，北狄的第一轮攻击并非直接攻城。
那些改良抛石机在距关墙约四百步处停下，这已是普通守城弩箭的射程极限。
绞盘转动声嘎吱作响，长杆被缓缓拉下，士兵们将一颗颗裹着浸油麻布的圆形石弹放入皮兜。
“他们要抛射什么？”紫艽登上城楼，脸色凝重。
答案很快揭晓。
“放！”北狄军官令旗挥下。
数十架抛石机同时释放！
长杆呼啸着扬起，将石弹抛向高空，划出一道道弧线，越过城墙，直扑关内！
“隐蔽！”军官们嘶吼。
但石弹并未砸向人群密集处，而是散落在关内各处空旷地、营房附近，甚至……靠近水源的区域。
石弹落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随即破裂！
不是石弹本身破裂，而是外层包裹物碎裂，里面涌出大股大股暗黄色的、粘稠的液体，溅洒得到处都是。
液体接触空气后，迅速散发出一种腐朽的恶臭。
“是……污物？”有士兵掩鼻。
“不，是腐烂的动物油脂、内脏和……别的东西。”
苏芷瞳孔骤缩，她看到几只早起的麻雀不慎落在溅了液体的地面上，扑腾几下便不再动弹，“有剧毒！
所有人不要接触！远离溅洒区域！”
话音未落，第二轮抛射又至！
这一次，石弹中裹挟的不只是毒液，还有大量破碎的、看不出原貌的动物残骸，以及一些颜色诡异的粉末。
毒液四溅，残骸散落，粉末随风飘散。
关内迅速弥漫开令人作呕的恶臭。
一些靠近落点的士兵开始干呕、头晕。
“他们在污染关内环境！”
苏芷瞬间明白了敌人的恶毒意图，“北狄想用腐烂有毒的秽物污染土地、空气，制造疫病源头！
快，组织人手，用生石灰覆盖所有落点！另外，接触过秽物的人，立刻用碱水清洗手脚衣物！”
命令传达下去，但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落点分散，秽物量多，而石灰储备有限。更糟糕的是，第三轮抛射接踵而至。
这一次，石弹中抛洒出了大量潮湿的、长着霉斑的草料和谷物。
“他们连霉变的粮食都扔进来了！”
忠戟气得眼睛发红，“这是要让我们无处落脚，无粮可食，无气可喘！”
江蓠脸色铁青，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张嶂，组织敢死队，用湿布蒙面，快速清理主要通道和营区附近的秽物，撒石灰后覆土！
忠戟，带火鸦队剩下的所有人，上城楼！
目标是那些抛石机，不计代价，给我打掉几架！”
“得令！”
忠戟率队冲上城头。
仅剩的七架改装弩炮被推上前沿，但射程是致命问题。
北狄抛石机停在四百步外，而火鸦的最大有效射程只有三百五十步左右。
“推进到西侧马面墙！”江蓠果断下令，“那里突前三十步！”
马面墙是城墙外侧突出的防御工事，形如马脸，可三面御敌。
七架弩炮被艰难地推上狭窄的马面墙，但这里也更暴露在敌军弓箭射程内。
“放！”
五枚鸦爪、两枚鸦羽呼啸而出，在空中划过弧线。
然而距离太远，只有三枚落在抛石机阵型附近爆炸，掀翻了一架抛石机和十余名操作手，余下四枚则落点偏前，只造成轻微混乱。
北狄阵中响起嘲笑般的呼哨。
抛石机继续不紧不慢地装填、抛射。
“混蛋！”
忠戟咬牙切齿，还要命令装填最后几枚备用火鸦，却被江蓠制止。
“停手。保留最后这点火力，用在刀刃上。”
江蓠的目光扫过关外，“他们的目的不是直接杀伤，而是消耗和制造混乱。
传令下去，所有非必要人员退入有顶棚的营房或掩体，用湿布遮挡口鼻。
苏姑娘。”
苏芷抬头。
“可有办法防这秽物疫病？”
苏芷大脑飞速运转：“第一，所有人员尽量避免接触秽物，必须接触者需戴手套、覆面，事后用碱水或石灰水彻底清洗。
第二，被严重污染的区域暂时封闭，撒大量生石灰和草木灰，日光曝晒。
第三，采集艾草、苍术、菖蒲等有驱疫效果的草药，在关内各处焚烧烟熏。
第四，严查饮食水源，今日起所有食物加倍煮沸，水井加盖。
第五……”
她顿了顿，“我需要大量大蒜、生姜、甘草，还有关内可能找到的所有清热解毒药材，配制预防性汤药，全军服用。”
“所需药材，尽数调拨给你。”
江蓠毫不犹豫，“莲心，你带人协助苏姑娘。
张嶂，你派一队人专门收集苏姑娘所需的草药，优先供给！”
“是！”
命令下达，云霞关在恶臭与混乱中，开始艰难的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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