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每一次骤灭到骤亮之间，车窗外高速流淌的隧道景象，似乎瞬间冻结成一幕诡异静止的画卷——画面上不再有移动的光斑和模糊的支柱轮廓，取而代之的，竟是无数双镶嵌在黑暗里、反射着惨白灯光的……漆黑眼珠！它们毫无感情地镶嵌在隧道的墙壁、幽深的岔道阴影处，一动不动，凝视着疾驰的车厢内部，仿佛地狱本身的壁刻被这异常惊醒！
嗡……吱嘎——！
就在那蜂鸣器尖叫和灯光明暗交替达到极限的一刻，车身猛烈巨震！一股巨大到无法抵抗的力量由后向前狠狠推来。李豫脚下一空，整个人失控地被向前抛出！几乎同时，前方那西装男的惨嚎戛然而止，像被无形力量掐断了喉咙。
车厢里所有的呻吟和呜咽瞬间被真空抽干。灯光终于挣扎着稳定下来，恢复之前冰冷而无生命的照耀。
扭曲依然存在。一张张诡异狰狞的面孔再次回归到无声扭曲、僵直不动或轻微抽动的状态。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疯狂和失控从未发生。仿佛一切都只是被巨大的颠簸打断了一瞬。
巨大的惯性撕扯下，李豫重重摔在狭窄的过道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钝痛。
头狠狠撞向前方硬质座椅的边缘，眼前金星四溅，视野的边缘迅速被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渗透、吞噬。身体的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抽离，连同对自身肢体的感知一起变得麻木、遥远。
唯有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而无序地搏动，“咚咚咚”砸在他的耳膜上，仿佛某种绝望的倒计时。
冰冷的、泛着奇异消毒水与铁锈混合气味的地板紧贴着李豫的脸颊。在这光怪陆离的地狱中心，在他彻底沉入那片涌动的黑暗前，耳畔捕捉到了唯一与整个空间格格不入的真实声响——
冰冷而不带任何情绪的合成女声如幽灵般幽幽响起，在充斥着扭曲人脸与血腥死寂的车厢内回荡：
“…下一站…‘虚无’…左……开门…”
怎么回事？眼前这景象……是我眼花了吗？
李豫的心猛地一跳，视线在拥挤的车厢里变得有些模糊。他使劲眨了眨眼，试图驱散那层不真实的薄雾。
不对，不是眼花。那些脸……那些乘客的脸，怎么会……扭曲得像融化的蜡像？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指节抵着眉骨，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
不行，不能慌。现在慌，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他太清楚了，在这种诡异的状况下，失去冷静的判断力，一个错误的动作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他强迫自己做了个长长的、缓慢的吸气，车厢里浑浊的空气沉入肺底，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呼出来。
稳住，李豫，稳住。先搞清楚状况。他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开始在晃动的人影间快速、仔细地扫视。不是幻觉……每一张脸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怪异扭曲，五官移位，表情凝固在一种无法形容的惊悚上。可……等等！
李豫的目光猛地顿住了，随即更加锐利地聚焦。不对！有问题！非常不对劲！那些扭曲的脸孔下面……身体！他们的身体……衣服、姿势、动作幅度……都还保持着正常的状态？没有丝毫变化！就像……就像只有头颅被无形的力量捏扁揉皱，而躯干却无知无觉地维持着日常的惯性。
这种割裂的景象比单纯的面孔扭曲更让他头皮发麻。面孔的异变已经足够恐怖，但身体却维持着诡异的“正常”，这巨大的反差像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他刚刚勉强构筑起的冷静防线。
一股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搞的鬼？
紧握冰凉的金属扶手，李豫用力到指节泛白，那股寒意仿佛能渗入骨髓，成为对抗那无形恐惧的唯一支点。每一次车厢的晃动都让他心惊肉跳，仿佛那扭曲的面孔随时会从灯光的阴影中、从金属反光的角度里突然扑出。
恐惧如浓稠的、带着粘液的液体，淹没了他，不仅仅是对眼前景象的惊骇，更深的是一种被锁定的窒息感。
他开始疯狂地转动着混乱的思绪：这是某种强烈的幻觉？是他精神崩溃的先兆？还是……就像最黑暗的科幻或恐怖故事里那样，他真的被拖入了一个与现实平行的异常空间？这个念头像冰冷的毒蛇钻进他心里——他是不是正身处一场无法逃脱、最终会被吞噬的梦中？
他强迫自己不要尖叫，嘴唇紧抿得发疼。视线像受惊的昆虫般快速游移，不再直视那些令人发疯的面孔的中心，而是紧张地扫视着其他乘客的反应。
奇怪……极其的奇怪！除了极个别人因拥挤偶尔流露出烦躁不安的神色，整个车厢的人都异常平静！他们低头看着手机，或者闭目养神，或茫然望着窗外流动的黑暗广告墙，似乎对周遭那诡谲万分的扭曲视若无睹——至少，对他们的眼睛而言，一切如常。
他们看不见……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砸在李豫心上。恐慌非但没有减轻，反而翻涌得更加剧烈。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难道那东西……是冲着我来的？寒意沿着脊椎一路向上，几乎冻结了他的大脑。
就在这时，一丝更细微、更令人胆寒的发现攫住了他。他观察着一个坐在对面打盹的年轻女人。
在她微微低头的瞬间，那覆盖在她脸上的模糊幻影似乎……与车厢晃动带来的光线变化有了短暂的互动？当列车驶过轨道连接处发出一声“咯噔”异响时，车厢灯光随之闪烁了一瞬，那女乘客脸上扭曲的“皮肤”也随之水波般漾开一瞬，灯光稳定后，扭曲又恢复了原状，仿佛粘稠的液体重新找到了平衡点。
这绝非随机发生的光影游戏，李豫几乎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冰冷的气流拂过脸上，就像是那扭曲具象之物真实存在的实体感……仿佛它们在汲取着什么，或者……被某个特定的节奏引导着、编织着。
绝望与求生的本能在他心中激烈交锋。他想立刻拉响紧急制动阀，想在下一站夺门而逃。但另一个声音——来自内心最深处那个被恐惧浸透后的诡异冷静——在警告他：停下，意味着直面未知的出口和更不可控的黑暗，列车尚在移动，规则尚存（即使是被扭曲的规则），或许比贸然闯入未知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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