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岛,名副其实。
终年不散的灰白色海雾如同巨大的幕布,将这座孤悬海外的岛屿紧紧包裹,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喧嚣。
岛上植被在末世后发生了异变,形态扭曲而安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沉默的鬼影。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腐朽,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腥气。
这里曾是抵御尸潮的前哨,是研究变异体的秘密基地,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死寂。
曾经的看守者李有德,早已化作历史的尘埃。而张家和陆家的后羿,也早已脱离孤寂重返繁华。
李四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岛屿中央,那座最为坚固也最为孤寂的堡垒式建筑前。他没有动用任何震撼的手段,仅仅是“出现”,仿佛他本就属于这片迷雾。
堡垒的大门紧闭,上面布满了岁月和潮湿留下的斑驳痕迹。
李四特没有敲门,那厚重的金属门便在他目光注视下,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幽深、昏暗的通道。
他走了进去。
通道尽头,是一个空旷的大厅。
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简单的生存设施。一个身影背对着他,坐在一扇被雾气完全遮挡的观景窗前,身形单薄,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孤寂。
那是李云娘。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但更深的,是眉宇间那沉重到仿佛刻入灵魂的疲惫与哀伤。
她的眼神原本有些浑浊,但在看清来者是谁时,猛地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更复杂的情绪淹没——惊喜、愧疚、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阿弟……”她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确定。
“大姐。”李四特走到她面前,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但那种自然而然的存在感,依旧让李云娘感到一阵心悸,仿佛面对的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星空。
“你……你都知道了?”李云娘低下头,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声音愈发低沉,“李特他……是姐没看好他,是我……当初不该执意去救他,连累了那么多人……还差点……”
她的话语哽咽,充满了无尽的自责。李特最终的背叛和对新人类造成的伤害,成了她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疤,让她选择自我囚禁在这座荒岛,用孤独来惩罚自己。
李四特沉默了片刻,大厅里只剩下李云娘压抑的抽泣声和海雾拍打窗户的细微声响。
“那不是你的错,大姐。”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路,是他自己选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他顿了顿,继续道:
“就像我,选择离开。”
李云娘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带着惊愕:
“离开?你要去哪里?”
“离开地球,去星空深处。”李四特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去邻家串门,“这里,已没有我的位置。”
李云娘怔住了,她看着弟弟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那里没有了对故土的眷恋,没有了往日的挣扎,只剩下一种勘破一切的淡然和决绝。
她忽然明白,眼前的小弟,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需要她偷偷关照的少年了。
他走过的路,经历的事,已经将他塑造成了另一个层次的存在。
她心中的千言万语,那些积压了许久的愧疚和担忧,在这份超然面前,忽然变得苍白无力。
良久,她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中多年的郁结全部吐出。
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神逐渐变得清明而坚定。
“我明白了。”她看着李四特,脸上露出一抹带着苦涩却又真诚的释然笑容:
“阿弟,你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去你想去的地方。大姐……支持你。”
她走上前,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整理了一下李四特其实并无褶皱的衣领,动作温柔而缓慢。
“不用挂念我。”她的声音稳定了许多,“我就在这里,挺好的。这片雾,这座岛,还有这些……回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让我觉得踏实。外面……太吵了。”
她选择留在这片埋葬了过往,充斥着痛苦与愧疚,却也让她感到唯一安宁的海岛。
这是一种放逐,也是一种守护。
李四特看着大姐眼中那份终于放下重担的释然,点了点头。他没有再劝。
“保重,大姐。”
“你也是,四特。”李云娘微笑着,眼眶再次湿润,却不再是因为悲伤,“一定要……好好的。”
李四特最后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位血亲的模样刻入记忆深处。
然后,他转过身,身影如同他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堡垒的阴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李云娘独自站在空荡的大厅里,望着弟弟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
外面的海雾依旧浓重,但她感觉心头那块压了太久的巨石,似乎终于被挪开了。
她选择了释然,也选择了孤独的守望。
而他,将带着这份来自亲人的最后祝福,奔赴星海。
……
澳洲岛,中央集结广场。
即将随“星火号”远航的核心成员已基本确定,此刻正按序列整齐列队。他们中有身躯强悍眼神锐利的新人类战士,也有气息沉稳面容坚毅的旧人类精英。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一块特意空出的区域,站立着一群格外引人注目的人。
以王闯为首,武力及其他三位在末世初期便追随李四特出生入死的兵王,虽显苍老,身姿依然挺拔如松。
在他们身后,是数百名同样来自旧人类,曾在各个战场上与李四特并肩,或受其恩惠得以存活的战士们。
他们放弃了在地球上或许能获得的安稳,选择了这条吉凶未卜的星海之路。
李四特与陆嫣然站在略高的平台上,俯瞰着下方这群即将与他共同远行的追随者。
龙傲天及留守的核心成员们则站在平台一侧,作为见证。
广场上寂静无声,一种混合着决绝、向往与淡淡离愁的气氛在悄然弥漫。
王闯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动作打破了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转身,面向李四特,右手猛地握拳,重重捶击在自己的左胸心脏位置,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响声。这是旧时代军队中,最庄重的礼节。
“首领!”王闯的声音洪亮,如同战鼓,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自国防大学练兵场上,您让我们见识何为真正力量起!自红蓝对抗,您领我们创造奇迹起!自末世起,您肩负着人类文明的重担一路前行……”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揭开一幅尘封却依旧滚烫的画卷,勾起在场所有旧人类战士心底最深刻的记忆。
“我们的命,是您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我们的信念,是您用行动铸就的!我们的荣耀,与您同在!”
他猛地挺直身躯,眼神灼热,如同燃烧的星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
“今日,我王闯,于此立誓!”
“无论前路是星辰大海,还是无尽深渊!”
“无论未来是永恒孤寂,还是异族战场!”
“只要您李四特前行一步,我王闯,及我身后所有兄弟,必誓死相随,万死不辞!”
“刀山火海,永不回头!”
“此心此志,星辰为证,永世不移!”
“永世不移!!!”
他身后的数百名旧人类战士,如同被点燃的炸药,齐声怒吼。
声浪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洪流,冲撞着空气,仿佛连遥远的星辰都要为之震颤。
他们同时握拳捶胸,动作整齐划一,那沉闷的撞击声连成一片,如同为这誓言敲响的战鼓。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质朴、最滚烫的承诺。
这份忠诚,超越了种族新旧之分,源于无数次生死与共的淬炼,源于对绝对力量与人格魅力的信仰,早已融入骨髓,刻入灵魂。
紧接着,新人类阵营中,以方静默为首的代表也上前一步。
他们没有捶胸的礼节,而是将右手抚在胸前,微微躬身,这是新人类表示最高敬意的姿态。
“王,”方静默的声音清越而坚定,“您与首领,乃我新人类诞生之引路明灯,存续之坚固基石。探索星海,寻觅新生,亦是我族心之所向。”
“我等立誓,必将以生命护卫‘星火’之航,以信念追随首领之志。凡您剑锋所指,便是我等征程所向!”
“征程所向!!!”
新人类战士们同样发出激昂的呼应,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渴望与对领袖的无条件信任。
不同的种族,不同的礼节,此刻却发出了同一种声音,表达着同一种意志——永恒的追随。
陆嫣然眼眶微红,用力握紧了李四特的手。
龙傲天等人亦是心潮澎湃,他们见证的,不仅仅是一次宣誓,更是一种超越血缘、超越种族、足以贯穿星海的羁绊的诞生。
李四特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坚定而狂热的面孔,从王闯、武力这些饱经风霜的旧部,到方静默、莉莉这些朝气蓬勃的新生代。
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松动了一下。
他向前一步,没有慷慨激昂的回应,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承载了所有的信任,也接下了所有的责任。
这简短的回应,却让下方所有宣誓者心中大定,眼神更加炽热。
他们知道,他们的选择,他们的誓言,已被这位即将带领他们远航的超神存在,所接纳,所认可。
忠诚已铸,誓言已立。
星海彼端,他们将共同面对一切未知,书写属于他们的永恒传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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