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席卷意识空间,源于三体文明核心的剧烈逻辑震荡与混乱,并未持续太久。
对于一个以绝对理性和效率为最高准则的文明而言,在面临足以导致文明灭绝的巨大风险时,做出最“优化”的选择,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进行情感上的挣扎——因为它们本就没有情感。
短暂的,仿佛宇宙时钟被拨停了一瞬的沉寂之后,那汹涌澎湃试图吞噬一切的漆黑色逻辑暗潮,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扼住,冲击的势头戛然而止。
并非消退,而是凝固。
它们依旧盘踞在李四特的意识空间外围,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却不再向前推进分毫,仿佛变成了一片静止的死亡之海。
紧接着,一道与之前截然不同更加古老、更加核心、仿佛带着整个文明集体意志烙印的冰冷意念流,取代了之前的混乱,清晰地传递而来。
这道意念中,不再有命令,不再有侵蚀,只剩下一种确认事实般的陈述:
【风险评估确认。威胁等级:文明存续级。】
【强制吞噬程序……终止。】
【‘传承’协议修正案生成……确认写入底层执行逻辑。】
【修正条款一:载体个体‘李四特’之原生意识基质(以特定情感记忆锚点为标识)永久豁免格式化程序,其独立性与完整性受协议保护。】
【修正条款二:传承过程更改为‘知识库选择性开放模式’,传输强度与内容受载体主体意识监管。】
【警告:此修正案可能导致最终融合体存在不可预测变量,偏离最优模型。但基于文明存续优先原则,风险可接受。】
屈服了。
尽管这屈服的背后,是冰冷的计算与利弊权衡,但结果毋庸置疑。
在李四特那柄名为“同归于尽”的黑暗森林利刃面前,即便是高等文明,也不得不低下其高傲的头颅。
笼罩在李四特核心“锚点”光核周围的压力骤然消失。那由人类情感凝聚的温暖光辉,终于不再需要抵御外部的侵蚀,得以缓缓舒张,如同经历狂风暴雨后,终于得以喘息的生命幼苗,虽然微弱,却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更加坚韧的本质。
传承,并未中止。
但那原本单向的强制性灌输,性质已然改变。幽蓝光团依旧闪耀,虚拟能量导管依旧连接,但涌入李四特意识的,不再是毁灭性的洪流,而是化作了有序的、分门别类的、仿佛对他完全“敞开”的知识库。
李四特的意识,从那极致的收敛状态中缓缓释放。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开始行动。
他如同一个饥渴了亿万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安全的泉水,开始主动地、有选择地汲取三体文明那浩瀚如星海的知识。
他避开了那些可能潜藏意识陷阱的、关于三体文明核心哲学与终极目标的部分,而是将重点放在了纯粹的技术、宇宙学知识、能量运用法则、以及对不同维度、不同生命形态的观测记录上。
【引力子精确操控模型】、【曲率驱动引擎理论基础】、【微观维度折叠技术】、【意识能量化进阶应用】……无数超越地球文明想象极限的知识,如同温顺的溪流,被他有条不紊地吸纳、理解、融入自身那已然发生质变的意识结构之中。
他的大脑利用率,在这种高效、安全且目标明确的吸收下,开始稳步而迅速地提升。81%… 82%… 83%… 对自身那庞大力量的理解和掌控程度,也随之水涨船高,步入一个连三体文明都未曾预料到的全新层次。
他不再是一个被动的“容器”,而是成为了一个主动的“筛选者”和“学习者”。
传承之室内,那令人不安的狂暴能量波动早已平息。
李四特悬浮的身体彻底恢复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沉静。他闭着双眼,面容安详,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悟道之境。
然而,笼罩着他的能量场,却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状态。
它不再是被动接收时的紊乱,也不是抵抗时的尖锐,而是变得温顺而深邃。那幽蓝的光芒仿佛拥有了生命,如同呼吸般跟随着某种内在的韵律缓缓脉动,光芒深处,似乎有蕴含着无数知识奥秘的符文若隐若现。
这种“温顺”并非弱小,而是一种内敛到极致掌控由心的强大。这种“深邃”,则让人望之仿佛在凝视宇宙的深渊。
……
指挥舰桥上,陆太祖死死地盯着主屏幕上那变得“和谐”而“稳定”的传承画面,以及旁边那些虽然依旧数值极高,却呈现出完美规律性的监测数据。
没有成功的狂喜,没有计划达成的松懈。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脊椎骨缝中钻出,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不对!
这完全不对!
成功的“传承融合”,根据三体文明提供的资料,应该是载体意识被彻底覆盖,能量场与三体本源达成完美同频共振,散发出一种纯粹的、冰冷的、绝对理性的光辉。
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种温顺中带着自主脉动,深邃中蕴含着未知变量的状态!
这感觉,不像是一个新意识体的诞生,更像是一个古老而强大的存在,在驯服和利用着外来的力量!
李四特……他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
为什么三体文明没有按照协议清除他的意识?!
一种事情彻底脱离掌控的巨大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了陆太祖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精心策划,寄予厚望的“新纪元”蓝图,正在朝着一个完全未知无比危险的方向,急速滑去。
他张了张嘴,想要下令采取某些极端措施,却发现喉咙干涩,一时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平静的身影,感受着那份温顺之下隐藏的、令他灵魂战栗的未知。
神,似乎屈服了。
但胜利者,显然不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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