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坡名副其实。巨大的风化岩石如巨兽骸骨般散落在倾斜的山坡上，形成无数天然掩体和错综复杂的小径。夕阳将石头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成一片明暗恍惚的迷宫。
林惊雪的队伍刚在坡顶一处背风的石坳后隐蔽好，“圣骸”隔离箱被小心安置在最深处，覆盖上伪装网。她就收到了崖顶了望哨打来的手势——那些追踪者已经进入峡谷，正快速向这边移动，约三十人。
“准备迎敌。”林惊雪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所有人精神一紧。她迅速分配任务：“韩猛，带你的人，在左翼那片乱石区布置绊索和响铃，制造混乱。侦察一组、二组，占据两点钟和十点钟方向的制高点，优先狙杀头目和弓手。其余人跟我守住正面隘口。记住，我们目标是击退或歼灭，不是缠斗。速战速决。”
命令被无声而迅速地执行。士兵们如同阴影般散入石林。林惊雪自己则伏在一块形似卧牛的巨石后，调整着手中“惊蛰-II型”连弩的箭匣，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蜿蜒的小径。
约莫一刻钟后，追踪者出现了。
他们穿着便于山行的灰色劲装，外罩简易皮甲，武器制式统一，多是腰刀与手弩，行进间保持着严谨的三角队形，警惕地观察四周——这绝不是乌合之众，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或精锐私兵。
林惊雪目光落在为首两人身上。一个身形瘦高，背着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弓；另一个矮壮些，腰间别着一对短戟。两人太阳穴微微鼓起，目光精亮，显然是内外兼修的好手。
就在灰衣人前锋即将踏入绊索区时，那背弓的瘦高头领突然抬手，队伍戛然而止。他抽动鼻子，像猎犬般嗅了嗅空气，又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碎石被轻微翻动的痕迹。
“有埋伏。”他声音低沉，带着某种金属质感。
林惊雪心中一凛：好敏锐的直觉！
既然已被察觉，便不再等待。“放箭！”她低喝一声，率先扣动弩机。
“嗖嗖嗖——”埋伏在两翼制高点的弩箭率先发难，精准地射向灰衣队伍中的弓手和疑似小头目。与此同时，韩猛那边也触发了预设的机关，几块被绳索牵动的大石轰隆隆滚下坡去，虽未砸中人，却成功打乱了对方的阵脚。
“敌袭！散开！依托掩体！”矮壮头领厉声大喝，反应极快。灰衣人虽惊不乱，瞬间化整为零，就近躲入乱石之后，动作娴熟。
背弓头领则如猿猴般攀上一块高石，目光如电，迅速锁定了林惊雪藏身的大致方向。他反手取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弓弦震响，一箭如同长了眼睛般，穿过石缝，直射林惊雪面门！
林惊雪在对方目光锁定时就已心生警兆，猛地偏头。箭矢擦着她的头盔边缘飞过，带起一溜火星，“夺”的一声深深钉入身后岩壁，箭尾剧颤。
“高手！”林惊雪眼神更冷。她不再隐藏，从巨石后闪身而出，连弩对准高石上的弓手就是一记三连射，同时疾步横向移动，避开可能的反击。
弓手身法灵动，翻身跃下高石，躲开弩箭，人在空中便又回敬两箭。两人隔着乱石，以弓弩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射，箭矢破空声与撞击石头的脆响不绝于耳。
另一边，韩猛带领士兵与灰衣人短兵相接。灰衣人单兵战力不俗，配合默契，但“惊凰营”士兵胜在装备更精良（部分配备了新式护甲和淬毒兵刃），且更擅长这种复杂地形的小队作战。战斗一时陷入胶着。
林惊雪注意到，那矮壮头领并未急于参战，而是带着几个人，似乎在战场边缘快速游走，目光不断扫视，最终……定格在了石坳方向！那里虽然隐蔽，但运送“圣骸”箱和马车部件留下的细微痕迹，似乎没能完全瞒过他的眼睛。
“他们的目标是箱子！”林惊雪瞬间明白。这些灰衣人恐怕不是归墟教的，而是另一股知道“圣骸”秘密、并想截胡的势力！很可能是齐王，或者朝廷中其他觊觎此物的派系！
必须尽快结束战斗！林惊雪心中发狠，躲开弓手又一箭后，突然从腰间皮囊摸出一个小巧的金属圆筒——这是匠学司根据她的想法试制的“闪光弹”原型，效果不稳定，但此刻值得一赌。她算准角度，猛地将圆筒掷向弓手与矮壮头领之间的空地。
“闭眼！”
“轰！”一声并不算太响的爆鸣，紧接着刺目的白光猛然炸开，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虽然因为工艺问题，强光持续时间很短，亮度也未达预期，但这突如其来的、超出时代认知的袭击方式，还是让所有灰衣人，包括两个头领，出现了刹那的失明和混乱。
“就是现在！全力攻击！”林惊雪厉喝，自己则如猎豹般扑出，直取那暂时失去视觉、凭本能挥舞短戟护身的矮壮头领。
同一时刻，东路战场已是一片惨烈。
沈墨的佯动队且战且退，已被逼入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地。三辆马车已被摧毁两辆，仿制的石箱暴露在外，在夕阳下泛着虚假的微光。护卫骑兵折损近三成，“惊凰营”士兵也有十余人伤亡。而敌人，除了数十名悍不畏死的归墟教徒，最令人头疼的是那五具仿佛不知疲倦的巨型傀儡。
这些“护法神将”刀枪难入，力大无穷，唯一的弱点是关节处的暗红流光似乎时明时暗，行动也因此偶有迟滞。沈墨指挥士兵集中弩箭射击那些关节，收效甚微，反而因为集火暴露位置，遭到傀儡和教徒的重点打击。
“都尉！这样下去不行！我们会被耗死在这里！”一名满脸血污的什长嘶吼道。
沈墨咬牙，目光扫过河滩地形，又看向那些似乎受黑衣人首领某种方式引导（通过哨音和手势）的傀儡，脑中急速思索。林将军教导过，对付难以正面摧毁的强敌，要利用环境，寻找其运作规律和真正核心。
他注意到，这些傀儡每次踏入河滩边缘较松软的淤泥区域时，脚步会明显沉重一分，暗红流光也会更频繁地闪烁。而且，它们似乎刻意避开水流较急的河心区域。
“水……或者潮湿的泥土，能干扰它们？”一个念头闪过。
“所有还有‘震天雷’的，听我命令！”沈墨大吼，“不要炸傀儡身体！炸它们脚下的河滩，特别是靠近水边的泥地！制造泥泞和水坑！骑兵，迂回侧翼，冲击那些吹哨打手势的黑衣人，打断他们对傀儡的引导！”
命令下达，残存的士兵爆发出最后的血勇。几枚“震天雷”被奋力投掷到傀儡前方的河滩。“轰轰”几声巨响，泥水砂石冲天而起，炸出数个深浅不一的泥坑，河水也漫灌进来。
两具冲在最前的傀儡踏入泥坑，沉重的身躯立刻下陷，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笨拙迟缓，关节处的流光剧烈闪烁，甚至发出“滋滋”的异响。其中一具挣扎着想拔出腿，却失去平衡，轰然半跪在泥水中，暂时失去了威胁。
“有效！”士兵们精神一振。
与此同时，骑兵的拼死冲锋也扰乱了黑衣人的指挥。那首领躲开一刀，哨音中断。剩余的三具傀儡动作立刻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混乱，似乎失去了明确的目标。
“就是现在！撤退！全员向东南矮林撤！”沈墨抓住这宝贵的机会，下令撤退。队伍带着伤员，拼尽全力脱离战场，冲入不远处的树林。黑衣人和恢复过来的傀儡试图追击，但在林木的阻碍下，速度大减。
沈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河滩。夕阳如血，映照着残破的马车、倒伏的人马尸体、以及那几具在泥泞中缓慢挣扎或茫然矗立的巨大黑影。他知道，这场惨烈的诱饵战，任务算是完成了——吸引了足够多的敌人，为西路的将军争取了时间和空间。但付出的代价，也让这位铁汉心头滴血。
乱石坡的战斗，以灰衣人的仓皇撤退告终。林惊雪虽然重伤了那矮壮头领（短戟被击飞，肩胛中了一箭），但对方在弓手的拼死掩护下，还是带着大部分残余部下遁入了山林。林惊雪这边也有数人负伤，所幸无人阵亡。
来不及仔细打扫战场，林惊雪命令队伍立刻转移。带着“圣骸”，在击退了第一波截杀后，必须更快地抵达预定地点。
在玄微道长的指引下，队伍在暮色中艰难跋涉，终于在入夜后不久，抵达了鬼哭涧的外围。
所谓“鬼哭涧”，并非单一峡谷，而是一片被数条深邃裂谷和奇峰包围的盆地状区域。即使站在边缘高地，也能感受到下方蒸腾起来的、带着湿冷与淡淡硫磺气息的雾气。夜风中，确实隐隐传来仿佛无数人低泣、又似金属摩擦的怪声，时断时续，听得人头皮发麻。
“就是这里了。”玄微道长面色凝重，指着下方被雾气笼罩、依稀可见零星诡异建筑轮廓的盆地，“阴煞汇聚，地脉紊乱，又有强烈的人为阵法干扰。好一处绝地凶宅！”
康博士手中的几个探测仪器指针都在疯狂乱转或定格在极值：“能量场异常混乱，有多种叠加的辐射和波动……其中一种，与‘圣骸’的脉动有部分同频！这里果然是相关节点！”
林惊雪观察着地形。盆地只有一个明显的入口，即正前方那条狭窄、两侧悬崖峭壁的“一线天”式通道，通道口隐约可见人工修筑的石墙和哨塔轮廓，有火光闪动，戒备森严。其他方向要么是近乎垂直的绝壁，要么是密布毒瘴和险滩的河流，难以通行。
“正面强攻不可能。”韩猛低声道，“我们人太少，对方以逸待劳，还有地利。”
林惊雪没有立即回答。她拿出单筒望远镜，调整着焦距，仔细搜索着入口附近的每一寸崖壁、每一处阴影。现代特种作战的经验告诉她，任何严密的防御，都存在视觉和思维上的盲区。
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入口左侧悬崖大约十丈高的位置。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被藤蔓和苔藓覆盖的纵向裂缝，裂缝边缘的岩石颜色与周围略有差异，像是曾经崩落过。更关键的是，她注意到，哨塔上的火光，似乎很少扫过那个区域，那里的雾气也相对稀薄一些。
“那里，可能是一条古老的、被部分堵塞的裂隙或者小型溶洞的入口。”林惊雪放下望远镜，指向那个位置，“也许能通往盆地内部，或者至少能绕过正面防御。值得一试。”
“太冒险了！”康博士反对，“且不说能否攀上去、里面是否畅通，就算能进去，里面情况完全未知，万一……”
“我们没有太多选择。”林惊雪打断他，语气坚决，“‘圣骸’的状态等不起，沈墨他们用命换来的时间也有限。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能屏蔽能量且便于我们掌控的地点将其安置，并查明归墟教的底细。这条险径，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她看向玄微道长：“道长，若我们进入涧内，您能否在外围，利用地形和法器，布置一个临时性的屏蔽或迷惑阵法，尽可能掩盖‘圣骸’的能量波动和我们可能造成的动静？至少拖延被归墟教核心察觉的时间。”
玄微道长沉吟片刻，郑重道：“贫道尽力一试。以此地紊乱地脉为基，辅以奇门遁甲，或可支撑一两个时辰。但时间一长，必被对方高人识破。”
“一个时辰，足够了。”林惊雪点头，随即开始布置，“韩猛，挑选五名最擅长攀岩和侦察的弟兄，轻装简从，带上必要工具、武器和三天干粮，跟我从裂缝尝试潜入。其余人，由你带领，保护道长、博士和‘圣骸’，在此处隐蔽点建立临时营地，等待信号。若我们天亮未归，或涧内发生巨变，你们立刻带着‘圣骸’按备用路线撤离，不必管我们。”
“将军！让我跟您去！”韩猛急道。
“这是命令。”林惊雪看着他，“保护好这里，同样重要。若我们成功，会发信号；若失败……你们就是确保‘圣骸’不落敌手的最后屏障。”
韩猛双目泛红，咬牙抱拳：“末将……遵命！”
夜色更深，雾气更浓。鬼哭涧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林惊雪带着五名精选的士兵，背负绳索钩爪，如同壁虎般，开始向那悬崖上的裂缝攀去。下方，临时营地悄然隐入黑暗，玄微道长已经开始踏罡步斗，布置阵法。而在盆地深处，那零星的火光与诡异的建筑轮廓背后，归墟教的真面目，以及上古遗迹的秘密，正等待着被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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