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光阴,在桃花的开落与稻禾的成长中悄然滑过。
林玥儿“太子太傅”的身份,并未将她禁锢于东宫那方规整却略显沉闷的天地。
相反,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履行着这份帝师之责。
她的“课堂”,时而在东宫布置简洁、却摆满了各种新奇物件的偏殿,时而在桃花村依山傍水的书院,更多的时候,则在熙攘的市井、广阔的田野,甚至是波涛起伏的运河舟船之上。
年幼的太子慕容宸,起初对这个被父皇如此郑重托付的“女先生”充满了好奇与一丝敬畏。
他习惯了太傅们严肃地讲解经史,引经据典,要求他正襟危坐,恪守礼仪。然而,林先生却完全不同。
她会在东宫的庭院里,带着他观察蚂蚁如何搬运食物,讲解群体协作的奥秘;会用简单的透镜为他演示阳光如何汇聚生热,点燃纸片;会让他亲手触摸不同材质的布料、金属、木材,感受它们的纹理与特性。
“殿下可知,为何木头能浮于水,而铁块会下沉?”林玥儿拿着一块木头和一枚铁钉,在盛满水的铜盆边问道。
小太子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努力思考着太傅们从未教过的知识,迟疑地摇头。
林玥儿并不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引导他:“您用手掂量一下,感觉它们有何不同?”
“木头轻,铁钉重。”太子老实地回答。
“这是一方面。”林玥儿微笑,“但更重要的是它们排开水的体积……嗯,简单说,就是它们在水里占了多大的‘位置’。”她用生动易懂的语言,结合演示,将浮力的基本原理娓娓道来。
太子听得入了神,忘记了宫廷礼仪,趴在盆边,小脸上满是惊奇与求知的渴望。
这种通过观察和实验来探寻世界规律的方式,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更多的时候,林玥儿会征得皇帝同意,为太子换上寻常富家小公子的服饰,带着几名便装护卫,悄然走入京城的市井巷陌,或是前往京郊的乡村。
他们会在清晨的集市,听小贩嘹亮的吆喝,看农人带着露水的瓜果蔬菜如何交易,听主妇们为了几文钱精打细算。
太子第一次知道,他每日膳桌上看似寻常的食材,需要经过如此多的环节,凝聚着这么多人的汗水。
他们会在田埂上,看老农如何驱牛犁地,听他们抱怨天气的好坏,担忧赋税的轻重,也分享丰收的喜悦。
太子第一次看到,书本上“悯农”的诗句,背后是怎样具体而微的艰辛与期盼。
一次,在京郊遇到一个因赋税过重而打算卖田的农户,那老农愁苦绝望的眼神,深深刺痛了年仅七岁的太子。
他回到宫中,闷闷不乐了许久,第一次主动向林玥儿询问:“先生,为何他们如此辛苦,却仍吃不饱饭?朝廷的赋税,不能少一些吗?”
林玥儿没有用空洞的大道理敷衍他,而是拿出清水试验区改革前后的赋税账簿,用具体的数字对比,耐心解释“摊丁入亩”等政策如何能更公平地分配税负,减轻贫苦农民的压力。
“为君者,坐在庙堂之上,须知民间疾苦。”林玥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制定的每一条政策,都关乎千家万户的饭碗与命运。闭门造车,脱离实际,是治理不好国家的。”
太子似懂非懂,但那颗“民为贵”的种子,已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悄然种下。
这一日,课程安排在桃源书院的“格物堂”。
堂内不仅有许多简易的实验器材,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根据林玥儿记忆和费尔南多船长描述相结合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
这幅地图,彻底颠覆了太子以及所有书院学子对世界的认知。
地图中央固然是大晟及其周边藩属,但更广阔的海洋、以及海洋彼岸那些形状各异的大陆和国家,占据了地图绝大部分篇幅。
上面标注着奇奇怪怪的地名:欧罗巴、阿非利加、亚美利加……
太子慕容宸仰着小脑袋,几乎看呆了。
他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地图上那片蔚蓝的、代表海洋的区域,又指向远方那些巨大的、他从未在宫中任何舆图上见过的陆地轮廓。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光芒,回头看向正在向其他学子讲解简易杠杆原理的林玥儿,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先生!这……这地图画的是真的吗?大海的那边,真的……真的有这么巨大的土地和国家吗?”
他小小的手指,最终落在了那片象征着美洲大陆的图形上,眼中全是震撼与无穷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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